舒臾隐约记得那天后面的事情。最开始他枕在那人的手臂上,一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后来,他似乎因着什么生气了,很想把对方踢下床,他们开始闹腾起来。而后,那人钳住了他的腿脚,他于是用手去推对方,发现对方身材很好后,开始像小孩子一般地在那人身上摸索起来。
——直到对方截住了他的手臂。
不过,就在他们似乎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舒臾忽然很想呕吐,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房门,在马桶上伏下来。
身后传来动静,他不想对方闻到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匆忙捂住嘴,朝后道:“别过来!我自己会处理!”
对方却似乎并不介意,他蹲下来,将一瓶矿泉水塞到舒臾手中,又拍了拍他的后背:“需要叫医生吗?”
这声音近乎是温和的,他抚在舒臾后背上的手也很轻柔。
舒臾无法想象,这人竟就是与他重逢时开口闭口奚落他的人。他怀疑他们其实是两个人。他摇摇头,低声道:“这里味道太大了,你离我远一点。”
但刚刚说完,他又伏在马桶上开始呕吐起来。接下来,他的身体似乎被激活了呕吐的程序,一直在呕吐,浑身脱力,整个人像一张苍白的纸。
金垠最终为他叫来了家庭医生,但在医生来之前,他是唯一照顾舒臾的人。
中途开始呕吐的时候,舒臾就彻底从酒醉中清醒了。明白到自己是在金垠家里,并且一直吐得死去活来之后,他一开始还很担心,担心金垠会把他轰出去。
但这人此夜竟意外地有耐心,不仅没说他什么,还一直帮他递水和轻抚后背,包括打电话叫医生。
舒臾已经有点忘记了先前他们是怎么交流的,包括那令薛濒目瞪口呆的喊老公就给钱的游戏,他一并忘干净了。
他又重新恢复成了那个有点冷淡的拘谨的人。他目睹医生交待了金垠几句后离去,在金垠给他递水和药片的时候,微微垂眸:“抱歉,把你家弄脏了。”
“没关系,好点了吗?”
听见这话后,舒臾诧异抬头,对上金垠那双沉黑的双眸,他受宠若惊般地抿了抿唇:“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赶出去。”
“比起现在的你,那我还是更喜欢喝醉了的你。”
金垠淡淡道。
舒臾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他先前一直呕吐,他不太想挨对方太近,便想扶着墙回到卧室休息会儿。但他刚一起身,眼前便一黑,整个人腿一软,直接朝下倒去。
金垠迅疾扶住他。他抄起舒臾的双膝,直接将他抱到了卧室。
“谢谢。”
后背再次挨上那温软的床,舒臾将手臂搁在额头上,稍微遮住了一点眼睛——他现在不太想看金垠,总觉得那人会像重逢时那样朝他露出獠牙,譬如会突然变脸将他赶走。
“放松点,没有人会对你做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紧绷,金垠忽然道。
舒臾方才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了,他还是没看金垠,低声道:“我睡会儿,现在很晚了,你去睡吧。”
他本以为金垠会从这里离开,但他没想到,金垠竟然在他身侧躺下了。
舒臾吓了一跳,立即往旁避了避:“你睡这儿?”
金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你之前让我在这儿睡的吗?你拉着我的袖子,哭哭啼啼的,说怕黑,让我不要走。”
舒臾有点尴尬:“……我那是喝醉了。”
但眼见金垠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又道:“我吐了一整晚,现在这房间里都是这种味道,你不恶心吗?能请你离开吗?”
金垠淡淡道:“已经清洁干净了。”
他就算不在意,可醒酒后的舒臾却不愿意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呆了,忍不住说:“我待会儿又要吐的,说不定就吐在床上,还吐在你身上,你赶紧走吧。”
金垠微微蹙眉:“你为何一直要赶我走?”
舒臾很认真地说:“因为我想一个人待着。”
金垠虚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好。照顾好自己。”
他的身影消失之后,舒臾总算松了口气,他靠在床上,关了台灯,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有一种把瘟神送走的感觉。
他怀疑他现在有心理疾病了,他不习惯态度很亲和的金垠,总担心那人会在某个瞬间再次朝他露出歹毒的獠牙,他只习惯那个奚落他的,嘲讽他的,对他冷淡的金垠。
在迷迷糊糊中想要睡去的时候,他竟然一语成谶了——他吐在了床上。
当时,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又想吐的时候,想下床,可身体变得无比沉重,他一摸额头,才意识到自己在发烧,大概是之前在院子里吹风吹凉了。
先前的呕吐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就这样,他还来不及下床,便直接吐在了床上。不过,因为他持续呕吐导致已经无物可吐,吐的多半都是一些喝的水。
舒臾开灯,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秽物,扶墙站着。随后,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收拾了床单,继续扶着墙,想把它塞进洗衣机里。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根本不知道洗衣机放哪儿了。
因为是深夜,他怕吵醒别人,卧室只开了很暗的台灯,走廊上则没有开灯,只用手机的光照明。
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楼道的灯亮了,另一个房间的门开了。穿着黑丝绸睡衣的金垠走了出来,他显然是洗过澡了,头发还湿漉漉的。
他看着他:“舒臾,怎么了?”
舒臾立即将弄脏的床单藏到身后:“没事,我出来倒点水。”
他因为身体虚弱,嗓子是微哑的,身体还很明显地晃了下。金垠当然也看见了,朝他走过去,一眼瞥见了他身后的床单:“床单怎么了?”
舒臾微微垂眸:“弄脏了。我又吐了,还没来得及下床。”
他原本以为金垠要指责他,但金垠只是淡淡道:“就这事?怎么那么紧张。”
随后,他指了指角落里的脏衣篓:“扔那儿吧,明天阿姨会处理。”
舒臾卧室的床弄脏了,已经不能睡觉了,他原本要在沙发上坐一夜,但金垠坚持要让他去另一间卧室睡觉,并且要在旁边看着他,因为他方才一摸,发现舒臾高烧了。
“你没发现吗?你生病了。”
舒臾怕再弄脏床,便不想去床上躺着,坚持只想在沙发上坐坐。金垠微微蹙眉,但还是陪着他在客厅坐下了。
舒臾倚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生病了人心情多半不太好,他望着起身去给他倒水和拿药的金垠,幽幽道:“我现在身心都有点难受,你若是实在想奚落我,能不能换个时间?”
“譬如我哪天心情比较好的时候。那时候人比较扛骂。”
他抬头,望着已经走过来的金垠,吊灯下那人脸色坚白,俊美得好似一副石膏雕像。
“我没有想奚落你。所以我在你眼底就是这种人?”
舒臾不置可否。金垠在他身前放了一杯热水和一盒感冒药,重新在他身侧坐下:“你现在最应该的是去卧室睡觉,而不是坐在这里,你在发烧。”
“不了,你去睡吧,我坐坐就好。你看,我吃了这药,我会马上好的。”
舒臾摇摇头,他现在手捧着热水杯,又披着毛毯,总算有了一丝活气。金垠却拿出了他的杀手锏:“你在外面坐着,我不喜欢光,睡不着。”
“那我关灯。”
舒臾低头看着脚尖。
“那不是更吓人?谁半夜起来发现有人坐在这儿,不说话,又不开灯,更吓人吧?”
片刻后,舒臾终究被对方强行扶进了卧室。那似乎是方才金垠睡的房间。
“你睡吧,我稍微躺会儿就好。”
进去后他还是不准备长睡,只准备小憩,金垠微微蹙眉,直接将他摁在床上,拉过一床被褥给他盖上,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最后,他才拧掉台灯:“睡吧,有事叫我。”
在金垠也陷进柔软床褥的那一刻,他忽然伸手,在黑暗中揉了揉舒臾的头发:“别太紧绷了。”
那一刻,舒臾霍然睁眼,他下意识道:“金先生?”
“嗯?”
舒臾很想说什么,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
金垠又道:“晚安。”
“晚安。”
舒臾回了话,方才额角那个短暂的触感似乎还留在他头上。这人触摸他的头发似乎是五年前的事了,不,即使是五年前,他也很少摸他的头。
方才这男人做出的动作,舒臾一瞬间觉得他被夺舍了。
他有点困惑,同时也有点难过。
金垠对他很冷淡,只知道奚落他的时候,他心中难过。可这人对他稍微像个人样的时候,他也难过,因为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对方冷淡,他知道他们之间只是身体交易,可他忽然温柔,舒臾会担心自己迷失在那样堪称捉襟见肘的温柔乡里。
他害怕自己会因为这点温柔而对金垠产生某种期待,那一定会反噬他自身。他已经栽倒过一回了,他不能再次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随后,他又听见金垠说:“你刚刚叫得太生分了。”
这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点细微的埋怨,音调让舒臾想起了五年前,那时候金垠也总是用这种微带鼻音的懒洋洋的声音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