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些声音,沈归荑的内心须臾间被慌乱充斥,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茫然无措,呼吸亦不由自主地愈发急促。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沈黎,只见沈黎面色沉凝,悄然无声地递来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于她的视线里显得分外醒目,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尸体”。
沈归荑立刻明白,她毫不迟疑地将孙天志的尸体费力拽出。
忆起昨晚沈黎对她所言,她深吸一口气,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继而开始了自己的演绎。
她的手微微战栗着,将孙天志尸体上的白布徐徐揭开,向田家兄弟问询道:
“你们当时进屋看到尸体的模样是怎样的?”
田家兄弟闻此问话,身躯猛地一颤,他们不敢直视孙天志的尸体,满面惊惶,用一只手紧紧遮蔽着眼睛,声音颤抖地应道:
“就是被捆绑着平躺在榻上呀,跟我们离开时的模样毫无二致。”
沈归荑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那么问题来了,孙天志的尸体上云雾状的紫红色斑痕大片分布在胸部和面部,请问旁边这位仵作,如果一个人是躺着死亡的,这些斑痕应分在何处?”
要知晓,上述原话正是昨晚沈黎所说,沈归荑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照搬。
在一旁的仵作神色肃穆地走上前回答道:
“斑痕通常会分布于尸体的低下未受压之部位。
譬如,仰面平卧的尸体,紫红色斑痕往往会显现于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两侧以及四肢的后侧,有时甚至也会见于尸体侧面,乃至上面的倾斜区诸如锁骨上部。
此乃基于人体的生理构造和血液流动的规律所形成的显著特征。
然而,若一个人是靠在椅子上死亡的,情形则有所差异,斑痕便会大片分布在胸前和面部,盖因这些部位在坐姿下处于较低之位置,血液会自然坠积于这些区域。”
沈归荑听到期望听到的答案后,目光灼灼,继续朝着贾善发问:
“田家兄弟称他们进屋就看见尸体躺在榻上,在这之前唯有你贾善在厢房之中。
既然孙天志死在椅子上,你缘何要把尸体搬回床榻之上?
你究竟意欲掩盖什么?
是你杀人的手段吗?”
贾善闻听这话,脸上并未呈现出急于辩驳的神情,他亦不顺着沈归荑的思路回应,而是继续对着安乐公主哭诉起来:
“冤枉啊,我抗衡不过这些官爷,怎的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往我身上安?
我全然不知孙县令是如何身亡的,况且我没有杀他的动机啊,殿下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呀!”
他的声音饱含着委屈与恐惧,仿若真的遭受了极大的冤屈。
沈归荑见贾善不理会她的话语,更是丝毫没有回答的意向,心中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她的面色涨得通红,眉头紧蹙,仿佛下一刻便要发作一般。
此刻的她,似乎再也难以忍耐,决意即刻一股脑地将沈黎昨晚的话尽数道出,沈归荑动作敏捷地将孙天志的衣服拿来,双手用力地展开向大家展示:
“殿下请看,这衣服上面的冰尚且还未融化呢,仵作,你说,你当时从孙天志衣服上面扒下衣服的时候,这衣服是不是存在诸多可疑之处?”
仵作听到问话,赶忙趋前,垂首思忖片刻后,谨小慎微地拿出记录的卷轴说道:
“这衣服确有诸多可疑之处,首先是这衣服褶皱繁多,多到异乎寻常。
宛如被人用力揉搓过一般,绝非正常穿着所能造就的状态。
其次这衣服掀开后里面存有诸多冰碴子,仿若被人用一大桶水浇上又晾得半干半湿一样。此等情形着实罕见。”
沈归荑听到后,此次倒是未急着问询贾善,而是继续自说自话地说道:
“殿下可知《周国奇人异事》里记录了一篇短篇杀人录吗?
此书于民间流传虽不算广泛,但其所记载之事,却令人深省。
书上是如此描述的,一人缚彼,以黑布蒙其目,割颈小创,继之以水灌之,佯示血流如注,遂致其人惊怖而死。”
沈归荑稍作停顿,目光坚毅地看向众人,继而说道:
“没错,贾善正是凭借这样的手段杀害孙天志的。”
说完,她又伸手指向孙天志尸体脖颈上的一个小划痕,神情肃穆地解释道:
“贾善先是把孙天志扶起来置于椅子上,然后用黑布蒙上他的眼睛,用小刀子割开孙天志脖子上的一个小口,而后用温水轻轻顺着伤口的血液缓缓流淌。
要知晓,在当时的情境之下,孙天志的心脏本就欠佳,被捆绑被蒙眼的他仅有听觉这一感官。
对于外界的信息,他只能凭借所听到的声音来判别,而贾善正是利用了此点,暗示孙天志他脖子上流了大量的血。
孙天志在极度的恐惧和无助之中,即刻就被吓死了。”
沈归荑言罢,眼神凌厉地望向贾善,示威道:“此番看你还有何狡辩之辞?”
未料贾善非但未选择自证清白,反倒态度强横地反问起沈归荑:
“我缘何要杀害孙县令?我毫无动机可言呀。再者,此等手法谁人皆能为之?你又有何确凿凭证表明是我?”
贾善的眼神中满是挑衅之意,声音亦抬高了几分,仿佛自身确系被冤枉的。
见如此咄咄逼人的贾善,沈归荑气得满面通红,胸脯剧烈起伏,一时间竟语塞无言。
她张了张嘴,欲再反问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沈黎打断。
只见沈黎神色沉稳,不疾不徐地递来一叠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沈黎的推断。
沈归荑此时已气得头脑昏沉,难以思考,她仿若机械一般逐字逐句跟着沈黎的推断念道:
“贾善谋害孙县令的动机此前已然道出,田家兄弟寻人一寻便直接在厢房寻得,此中必有蹊跷。
定然是有人向他们通风报信,且抓获孙县令后却未去抓捕就在隔壁厢房的贾善,这足以表明一直为田家兄弟通风报信之人实则为贾善。”
田家兄弟听闻此话烧至自身,顿时慌了神,赶忙跳出来反驳:“我们可未曾与那个什么贾善联络过。”
他们的表情极为紧张,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亦飘忽不定,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沈黎的纸张仿佛具有未卜先知之能,似乎早已料到田家兄弟会这般急切地跳出来反驳,上面还写道:
“倘若田家兄弟急于跳出来辩驳,那此间必定隐匿着重大的阴谋。
仅仅提及他们与贾善相互通信抓捕孙县令,况且只需询问一些小和尚便能知晓他们昨日就宿在贾善的厢房之中,如此轻易便能戳穿的谎言,他们却宁愿背负杀人犯帮凶的罪名也要为贾善圆谎。
想必他们定然一同做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勾当,比如……”
“造反?”沈黎的纸张上并未写疑问句,这声疑问是沈归荑情不自禁发出的。
“造反?”这声惊呼则是田家兄弟惊惶失措地喊出的,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满是极度的惊惧。
要知晓,在古代,造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重罪,他们决然不能承认这等灭顶之灾的罪名。
而且看着公主府的侍卫逐步向他们逼近,他们彻底失了心神,声音颤抖地高呼:
“殿下,此次真的是冤枉啊,我们可未曾商议造反之事呀,贾善我们是帮了他,不对,呸呸呸,是他帮我们通信让我们抓孙天志了,我们当晚也是睡在他的厢房,他也是独自照看孙天志的,这杀人罪和造反罪与我们兄弟二人毫无干系呀。”
“造反”此词自然是沈黎用以震慑他们二人的计谋,毕竟欲开窗须先掀屋顶,与造反这等重罪相较,勾结贾善互传消息之类的着实算不得什么重罪了。
沈黎的纸条似乎对这两兄弟的反应洞若观火,让沈归荑继续趁热打铁询问他们与贾善之间密谋的究竟为何。
田家兄弟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
原来,贾善收留流民的那块地,背后竟藏着这般鲜为人知的猫腻。
田家兄弟提前将贵妃本家看中的好几块地皆透露给了贾善,贾善便遣人低价购入这些地,居心叵测地等待时机。
而后,待贵妃下旨确认后,就妄图以高价售予贵妃本家,既能博得贵妃本家的欢心,又能从中大肆牟取暴利。
可田家兄弟未曾料到贾善如此贪得无厌,竟然将确认的地用于收留流民,妄图凭借这些人的凄惨境遇卖惨大作文章,以此哄抬这块地的价格。
最终,也成功令这块地的价格翻了数十倍。
只是未曾想到,在这场贪婪的筹谋中,卖惨过了头,中间杀出了一个执拗的孙县令。
眼看动机已然坐实,可贾善仍不甘心,声嘶力竭地高呼自己冤枉,并且恼羞成怒地称这些皆是沈归荑这个疯女子臆想出来的,毫无依据,根本没有证据。
原本就心怀愤懑的百姓,此刻亦开始心生疑窦,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就在此紧要关头,沈黎挺身而出跃了出来:“谁说没有证据的?你瞧这是何物?”
贾善猛地转过头,便瞧见沈黎手中拿着一个专门用以放置证物的白布,那白布鼓鼓囊囊,里面似乎包裹着某些至关重要的物件。
“你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将孙县令从床榻挪至椅子上,不就是惧怕床榻上的水迹难以干涸,从而露出马脚吗?
可你亦未曾想到,把孙县令置于椅子上时,他的手因被反手捆绑,在挣扎中从你身上扯下了诸多你的衣服碎片。
只需比对一番,便能知晓是否是你,你此刻还巧言狡辩,那便是欺骗公主,罪责更重!”
言罢,沈黎毫不犹豫地将白布包掷于地上,发出一声沉闷之响。
贾善定睛一瞧,里面似乎有一些衣服布料,刹那间,他的脑海中犹如闪电划过,回想起自己看到孙天志死后手忙脚乱的情景。
当时,只晓得将衣服脱下换一件,根本无暇留意衣服上是否缺了一角。
想到此处,他明白自己已无法再申辩什么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此刻,贾善暗忖,倒不如即刻多卖些惨,博取安乐公主的怜悯,期望能够从轻处置。
于是,这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承认了自身的罪责。
然而,他的言辞之中尽是对孙天志的诋毁,涕泪横流地哭诉自己遭孙天志压榨的苦楚,企图引发安乐公主的同情。
未曾想,安乐公主全然无意倾听这些牵强附会的理由,她蛾眉紧蹙,满脸皆是不耐,仅挥了挥手,令人将他捆绑下去。
这场仿若闹剧般的案件,也就这般匆匆收场了。
沈黎走上前来,弯腰拾起白布,谨小慎微地揣入兜里,被沈归荑提醒证据需上交。
未料,沈黎展开白布给她看,里面实则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