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离开了这个村子,我会放一把火,烧光不该存在的东西。”
一行人回村长家拿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到时候不管是该死的人,还是害人的怪,都将被深埋在这一望无际的树林里,不复存在。
几人走到村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这破败的村落,不同于刚来时的心境,现在他们更巴不得它赶紧消失。
赵简从怀里掏出阿芹的小银牌抚摸着,坚信是阿芹给他带来的好运,才使他遇到了这么多厉害的人,要不然就他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个村里。
没人注意的角落,那个瘸了条腿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仿佛看到了赵简手里的小银牌,眼里罕见的有了一丝光亮,“公子,你这个银牌是哪里来的?”
赵简连忙把银牌揣进怀里,生怕老者给他抢走,“怎么了,你见过吗?”
老者又往前蹦了一步,空荡荡的裤管随着他的动作动了动,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悲恸,“当然见过,这是我们17年前抢来的一对母子身上的……我这条腿,还是那时断的呢。”
17年前,那是个炎热干燥的夏季,村长带着十几人埋伏在林子里,他们昨天夜里悄悄打探过,有一架马车要经过这里,里面是一位衣着不像贫寒人家的年轻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不知道男女,还是个看起来不到半岁的婴儿。
只有四个随从,他们胜算很大,说不定抢到人还能顺便劫些财。
几人摩拳擦掌,等马车到的时候,他们悄然上前撂倒了四个随从。
马车停了下来,里面的妇人感到奇怪,探出头来想要问问情况,村长趁她探出身来,一把将她拉到了外面,然后夺过她手中的孩子,递给一旁当时还未瘸腿的老者。
彼时的瘸腿老者接过孩子,正欲看看这孩子是男是女,却见襁褓里的婴儿脖子上挂着一枚银牌。
“大哥!”他举起孩子给村长看,“这女人一定有钱,给孩子都戴银!”
“快去搜一下马车!”村长兴奋的叫其他人去马车上搜寻。
“大爷,你们放过我们吧……”地上的女人还在苦苦哀求。
“我的孩子好不容易才要去认祖归宗……”
“滚一边去!”村长一脚把女人踢开,恶狠狠的出言打断女人的话。
几人果然从马车里搜出了不少好东西,用包袱一装,又把地上的女人捆上扛起来,准备回村里。
女人拼命挣扎,却奈何不了这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孩子也在不停哭闹。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袭来。
“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一个骑着马的黑衣男人来到几人面前。
男人本来正在赶路,被孩子的哭声吸引到此处,他一看便知这几人刚抢劫了这对母子。
他翻身下马,抽出了在马身上挂着的剑。
村长见状把妇人丢在了地上,几人一哄而上。
那男人武功高强,可同时面对十几个高大男人也有些吃力,而且他自始至终只是用左手,右手仿佛受了伤,没办法拿剑。
他只好目标明确的往抱着孩子站在后方的男人而去,他的剑太快了,瘸腿老者抱着孩子躲闪不及,被他一剑砍断了右腿。
瘸腿老者的断腿处迸出大量的血,他松开了孩子,倒在地上疼的抽搐大叫。那男人接住孩子,身后几人又迎了上来,准备与他交手。
地上的女人一直在挣扎,慢慢抵着旁边的树站了起来,她看出来男人受了伤,有些不敌这几人,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跑到混战之中,以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其中一人差点砍到男人身上的刀。
“快跑……带着我的孩子……”
趁着场上几人怔愣之时,男人迅速抱着孩子上马。
“多谢……驾!”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妇人,眼中有些湿润,他用流了血的右手紧紧抱住孩子,快速离开了这里。
那几人只能看着男人离开,他们没有马,自知追赶不上,但因为生气忙活了一早上什么没得到,就又砍了妇人几刀泄气,将她直接乱刀砍死在林子里,然后随手找了一个野草横生的地方扔了。
自从那条腿断了之后,瘸腿老者再也没跟他们一起干过这种事了,一来是有心无力,二来,他倒在地上时,看到那妇人死不瞑目的神情,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他每夜仿佛还会做这个噩梦,每每惊醒都是因为那个妇人死了仍不愿闭上的双眼。
所以他都会在村口劝一句外面来的人,不要来这个村子。
他本来以为这几人也一定会死在这里,可他们竟然胜利了。
“谢谢你们,我终于可以自由了。”那瘸腿老者看着从后山燃起的火光,露出久违的笑。
“不客气。”凌元不觉得这人可怜,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坏事,即便幡然悔悟,也无法弥补他犯下的罪孽。
凌元十岁被师父收养,他去镖局的时候,阿芹已经会说话了,只记得师父说过阿芹是他捡的。
如今看来,阿芹应该就是师父从这些人手里救下来的,其实凌元一早就能猜到阿芹的家庭不会有多贫穷,毕竟大玄金银产量不高,这个银牌不是一般人能给小孩打造的。
赵简隔着衣服捂住胸口的银牌,他不知道阿芹竟还有这样的身世,一时有些心疼,“凌镖头,救阿芹的是武大当家吧。”
“应当是。”凌元应道。
“那个孩子如今活的很好吧,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老者释然许多,他拄着拐杖,回到自己门前坐着,仿佛在坦然等待自己的死亡。
“当然,阿芹现在过得可好了。”陆寻安抱起双臂看着瘸腿老者,语气不善,这个瘸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陆寻安不想给他好脸色。
“那就好,那就好。”瘸腿老者又将头靠在拐杖上,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睡觉。
“我们走吧。”凌元摸了摸陆寻安的头,将他的身子掰回来,“今天早点出林子,还能寻个地方好好休息。”
如今已到凌晨,几人就这样忙活了一夜,没怎么休息。
“好。”陆寻安放下胳膊,点了点头。
一行人离开了村子,身后的火迅速从后山烧到了村子里,慢慢吞噬着这里所有的罪恶与血腥,也让那些被困在这里的妇人和孩子的灵魂随着滚滚浓烟飘向自由的天空。
火烧到瘸腿老者身上的时候,他嘴角带着笑,仿佛做了个不错的梦。
村口石头上的藤蔓也被火烧殆尽,露出了完整的三个大字,的确是祭藤村,不是紫藤村。
不过也没什么用了,不久后,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断壁残垣。
正午的时候,几人总算走出了树林。
陆寻安打了个哈欠,有些困。
赵简背着书箱,本就一直没进食,如今又赶了这么久的路,更累了。
千蕊也锤了锤酸疼的腰。
凌元见除了自己与林子乾,那三人应该连身子都快直不起来了,忍俊不禁。
于是几人便寻了个茶棚,简单吃了几碗面,又歇了阵儿,才继续赶路。
“照我们的速度,明日便可到达渝阳了。”赵简又翻出自己的地图看着地形路线。
几人行至半路,依旧没找到休息的地方,只得幕天席地。
“太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夜,我去打点水喝。”千蕊摘掉腰间系着的水壶,准备去找水源。
“我去吧小姨,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陆寻安担心她遇到湛犰,万一他是个不守诺言的,那千蕊就有危险了。
千蕊瞪了他一眼,打击他道:“你法力这么弱,还不如我呢。”
“我陪他去吧。”凌元适时开口。
千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那行吧,小安,你跟紧凌元神君,听到了吗。”
“放心吧!”陆寻安大跨步到凌元旁边,跟他的肩膀贴在一起。
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千蕊才咂摸出哪里不对劲,这两人最近……是不是太喜欢粘着了?
因为同是男子,千蕊也没太想多,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小外甥太可爱了,所以凌元神君对他也很宠溺。
凌元站在一旁,看着陆寻安蹲在河边打水。
水壶与水面接触的部分咕噜噜的冒了几个泡,等到满了之后,陆寻安才塞上盖子起了身。
凌元寻了处大点的石头,坐在了河边,抬头看着天上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旁边留了一块出来,陆寻安知道那是给他留的位儿,他拿着水壶紧贴着凌元坐了下去。
“寻安,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神?”凌元转头看陆寻安。
陆寻安似乎是仔细思索了一阵儿,“聪明,仁慈,温柔,最主要的是,对我很好,不只是对我,是对所有人都很好!”
小妖怪不懂得怎么夸人,只知道直白的把心里话表达出来。
“仁慈?”凌元似乎对这个词不太苟同,他讽刺开口,“我有违天道,这一路私自处罚了这么多人,你还觉得是仁慈吗。”
陆寻安歪着头,有些不理解,“可是,那些人本来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可是他们有自己的命,天道自会对他们进行处罚。”
“你是在救那些在天道处罚前被害的人,恶人虽然迟早有自己的凄惨下场,可是好人就该在坏人气数将尽之前被凌辱致死吗?”
“好人如何下场……也是自己的命。”凌元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好像这种话已经刻在了脑海里,他自然而然的就能接下去。
“为什么呢?为什么好人还偏要受苦呢?若是他前世不知何时造了孽,今生要还债,可转世后,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前世之债为何要今生偿还?大不了就托生为畜生道,既然还能生为人,就说明不是什么大奸大恶,那么只要今生存善心行善事,就应该得到上天庇佑。”
两人对视,凌元看着陆寻安澄澈的眼神,一时间竟开始唾弃自己。
他明知道陆寻安会说出什么话,他只是想借着这样的话安慰自己,告知自己还有人跟他的想法一样,他不必为了所谓的天道轮回一说而自责。
可陆寻安,他本来就不用去思考这些,只要他不走上歧途,他就可以一直做个快乐的小妖怪。
而不是像他一样。
陆寻安摸了摸凌元的脸,瞪着溜圆的双眼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他第一次看到凌元眼里有些潮湿,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笨拙的学着凌元的样子,“我可以给你个肩膀,只不过需要你低头。”
凌元笑起来,他没靠在陆寻安肩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溢出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缱绻。
陆寻安快要溺死在这个眼神里了,他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呼吸竟开始急促起来,仿佛有种不能言状的冲动感。
他只能强行压下自己的心绪。
“那我可以勉强给你个拥抱。”陆寻安把凌元按在自己肩膀处,搂住他的脖颈。
“这么勉强啊。”凌元低声笑了笑,想伸手拥住他的腰,抬起后僵了一瞬,还是放了下去。
明明凌元的笑声很轻,可陆寻安觉得自己的肩头被震得酥酥麻麻的,一路沿着往下痒到了心里。
陆寻安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眼神惊恐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凌元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放下的手抬起,把陆寻安扯开,“已经入夏了,我们贴在一起多热啊。”
原来是天热的原因吗,陆寻安想,可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现在两人已经分开了,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好像还是没有减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