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在响了第三声之后被接通,裴舟行还没有开口,电话那边就传来江松月带着睡意,烦躁愤怒的叫喊,“唐温,你如果再在半夜给我打电话,我就把你拉黑!”
裴舟行把电话拿远,等她喊完才淡淡开口道,“是我,裴舟行。”
电话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开灯的声音,最后江松月带着睡意,略显惊讶和依旧烦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裴舟行?就算瑞典现在不算晚,但是能不能麻烦你打电话的时候,也稍微关注一下时差呢!国内现在是半夜!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就把你拉黑加断绝关系!”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裴舟行直截了当地问道。
“什么玩意?”江松月大惊小怪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让裴舟行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短路了,才会想起来打她电话。
只是在等他脑子重新接上电之前,话已说出口了。
“没什么,挂了。”恢复思考能力的裴舟行正准备挂断,就听到江松月的声音,“哎哎哎,别挂呀。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那你说。”裴舟行准备按挂断的手顿了一下,就好像这一刻脑子再次短路。
“喜欢就是……所以你喜欢的人是谁呀?”江松月装模作样地说了前半句,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地问道。
“……我挂了。”裴舟行觉得自己真是信了她的邪,竟然觉得江松月说出什么正经的话。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吧,你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说啊。”江松月的话说出口,发现裴舟行竟然还没有挂掉,挑了挑眉。
“嗯。”裴舟行终究还握着手机听江松月说话,没有挂断。
“其实吧,我觉得喜欢从字面很好理解……你喜欢的人我认识吗?”梅开二度,江松月假模假样地说了半句,又八卦了起来。
“算了,你……”裴舟行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江松月突然认真起来的语气说道,“特别。”
“什么?”裴舟行准备挂电话的手又一次停了下来,明知故问地确认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喜欢是什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因为喜欢不是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它是一种感觉,每个人对于喜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一千个对于喜欢的感觉就会有一千个回答。但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那就是特别——就像刚刚,我打断了你三次,如果是之前,你会在我第一次大惊小叫地时候就直接挂了电话……不,应该说以前的你根本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但是现在——显得易见,你还在和我通话。而你的反常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对你很特别,你本能地愿意为了他改变,变得这么有耐心,这就是我认为你对于喜欢的感觉……好了,我要睡了。”说完,没等裴舟行继续说话,江松月就挂了电话。
耳边是电话挂断之后的嘟嘟声,裴舟行却没有听见,他只能听见了自己心跳声,脑中浮现的都是顾循宥的脸。
明明毫无联系,但是很突然地,他想到今天晚上吃完饭,领居来串门,坐在客厅聊天的时候,老妈无意间提起让他出国留学的事情。但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老妈的这个提议,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是——如果出国留学了,那岂不是就会和顾循宥离得很远?
还有前段时间,和顾循宥闹矛盾的时候,那些从前不会做的事和说的话,都只是因为这个人是顾循宥吗?
其实因为奶奶的话,裴舟行几乎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他先拿用字典查了“喜欢”的定义,又去网上找个各种各样关于“喜欢一个人”的贴子,而当他看到那些关于“喜欢”的描述时,脑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顾循宥的脸——上课听讲时的他、打球时的他、吃饭时的他……裴舟行从前没有发现,原来他那么关注顾循宥,竟然能在短短几分钟想起那么多时候,不同的顾循宥。
他又无端想到,今天angel那真诚又幼稚的话。想到顾循宥当时告诉他,他喜欢姜竹月的时候,自己的第一感受,竟然也是讨厌姜竹月。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而现在他放空大脑,让自己的思绪随意地飘向任何时候,才发现无意识想起来的每个画面都和顾循宥有关。
就好像在遇到他之前的记忆,都变成了一个点,遇到他之后的才是一帧又一帧画面。
喜欢不是一道数学题,但是他却有参考答案。就像当他意识到,那些关于“喜欢的表现“帖子里都因为一个人而出现时,其实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像是对待辩论一样,把喜欢这个概念进行拆解:先是关于“喜欢”的解释——对人或事物有好感或是感兴趣;之后是关于“喜欢”的不同类型——欣赏、仰慕、钦佩、心动、崇拜……还有那些关于心动的表现,所有的这些抽象的概念都在这一刻逐渐累积,最终变成了具体的人,喜欢便与顾循宥画上了等号。
他突然很想给顾循宥打电话,迫切又忐忑,迫切忐忑到没有点开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而是快速地输入号码。
裴舟行记忆力很好,但也没有无聊到去记电话号码,但是前段时间和顾循宥闹矛盾的时候,他却总会点开和顾循宥的企鹅号和手机号,看得多了,就都记住了。
可是输完号码之后,他却在点拨号键的时候顿住了,他想到了现在的国内时间,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个电话拨出去。
他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看着和顾循宥的聊天框发呆,看了一会又打开了世界时钟,看着秒钟一点点的移动,他想起和顾循宥和好的开学第一天,他也是这样煎熬地等待着时间过去。
当时是为了能快点和顾循宥再次坐同桌,而这次是……
对呀,是为了什么呢?刚刚他一时的头脑冲动,就想要听到顾循宥的声音。完全没有去想,电话拨通之后他要说什么呢?说“顾循宥,我喜欢你”吗?
虽然裴舟行自己对接受男生接受的很快,但是顾循宥呢?顾循宥知道自己喜欢他之后,会是什么表现?会因为自己喜欢他,而刻意和他疏远吗?又或者觉得自己的喜欢让他……觉得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样的无端猜测,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心慌。
他甚至不敢往那些好的方面去思考——也许顾循宥也喜欢自己呢?
裴舟行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房间漫无目的地踱步,他越想越多——顾循宥会在自己说出来之后,要求换座位吗?又或者换班级?他会讨厌自己吗?反感?甚至是厌恶?
这是他不敢去赌的猜测。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么一个瞻前顾后的人,甚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胆小。
性取向,性取向,性取向……裴舟行之前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三个字困住。
对于性向,裴舟行在初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体变化的时候,看过这方面的书,后来也无意间涉猎过关于同性恋这方面的。
至少在他看来,同性恋并不是“不正常”,也不是“异类”,他们和异性恋有着从形式、内容、热烈,甚至是真挚程度上十分想象的情感生活;但由于性观念——同性恋只以娱乐为目的,而异性恋还有生育目的——不同,导致同性恋很少有固定且长期的交往对象。
性角色是一种社会角色,而现在的他也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和自己扮演同样社会角色的人而已,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裴舟行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盯着国内时钟愣神,看着时钟绕了圈后,又沿着相同的方向继续转圈。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国内时钟已经转了一个圈,那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可是裴舟行却依旧没有拨通那个电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个顽皮的孩子,先是在玻璃那里试探着探进来,可能是发现坐在沙发上的人像个雕塑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大着胆子从窗户不断移动到了沙发沿上,最后落在了他握着的手机上。
阳光照着屏幕闪闪发光,裴舟行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一夜未睡,他现在却觉得头脑格外清醒,叫嚣着大喊道,“那就不要让他知道,至少现在不要让他知道。”
这是裴舟行能记起的在瑞典的最后一段记忆,自那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让他怀疑那几天的自己是不是存在。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时间像树懒一样围着圈走,而他的思绪就好像坐着火箭在这圈里横冲直撞,茫然无措地想要找到封闭时间圈里的出口。
一开始裴舟行以为,回国是那个圈里可以逃离的出口,但是当飞机落地,他走出机场,那种急躁的思绪依旧没有缓解,但是却有个非常强烈的欲望——他想见顾循宥,立刻,马上,现在。
当他站在顾循宥家楼下给他发消息的时候,裴舟行感觉那个圈好像被他撞出了一道口子,微风吹了进来,他感受到了些微的清新空气。
“裴舟行。”
在听着这个声音的那一瞬 ,裴舟行立刻抬头看去,看着快步走过来的人,他觉得那个秒针拖着的树懒消失了,而他骑着的火箭将他放到秒针上便不知踪影。
混沌的时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被拨回归正轨。
裴舟行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