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裴舟行最不愿回忆起的一年。因为每次想起时，总会忍不住地去思考和倒推，是因为什么让他和顾循宥的关系变成了那样，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每一次裴舟行在记忆里都找不到答案，反而容易陷入死胡同里。

但如果一定为那一年找个一个开头，裴舟行觉得也许是从集训那天晚上开始的，即使到了现在裴舟行也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集训结束那天晚上，顾循宥因为家中有事提前回家了，回到宿舍的裴舟行无所事事，又有点担心顾循宥的情况。于是他算了算时间，等到顾循宥差不多到家的时候，先给他发了消息，没回，后来就在房间转来转去，最后实在觉得不踏实，就给顾循宥打了电话。

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没人接，过了10分钟，又打了一个，还是没人接，又过了20分钟，电话打过去，铃声响了很多声也没人接，就在裴舟行都已经不抱希望，打算明天去顾循宥家看看情况的时候，电话拨通了。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裴舟行就赶紧说道，“顾循宥，你到家了吗？”

过了几秒，没有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裴舟行看了看手机，确认不是自己手机的问题，就又加了一遍“顾循宥？”

这次过了时间更久，但是听到了回答，“嗯。”

即使只是一个字，裴舟行也听出来是顾循宥的声音。

“顾循宥，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打错电话了呢。是不是你那边的信号不好，现在才听到我说话。”确定是顾循宥后，裴舟行放松下来，话也就变多了起来。

“嗯。”

“你家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看你一直不回我电话，我都准备去你家找你了。”裴舟行继续说道。

“没事……你不用来了。”顾循宥的声音有些沙哑。

“真没事？”裴舟行觉得顾循宥的声音有些奇怪，试探性地问道。

“嗯，没事。”

“那就好……那我们开学见？”裴舟行有些迟疑道。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裴舟行又叫了顾循宥两次，才听到顾循宥说话，“裴舟行。”

叫了他的名字之后，电话那边又没了声。裴舟行疑惑问道，“怎么了？”

他觉得今天的顾循宥真的好奇怪，“顾循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没什么事我就挂了。”顾循宥的声音很低，让裴舟行听不出情绪。

“哦，那你挂吧。”裴舟行说完，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那边的挂断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挂断。最后，还是顾循宥先开得口，

“裴舟行。你先挂吧，我……我这边不太方便。”

“哦，好……顾循宥，你真没什么事吧。”裴舟行还是不放心地再一次询问道。

“……没事。”顾循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宜听出来的颤抖。

“顾循宥，你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可以和我说——我们是朋友。”裴舟行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顾循宥回复，想着他可能真的有事忙，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裴舟行拿着手机，怎么想都觉得顾循宥不对劲，还是决定第二天去顾循宥家看看。

但最后，裴舟行没有等到第二天去找顾循宥的机会。后来的裴舟行想过很多次，如果没有那个意外，是不是事情就会不一样。

刚挂断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电话又响了起来。裴舟行一开始以为是顾循宥，头刚洗了一半从浴室跑了出来，拿起手机发现是老妈打来了。

看到来电的那一刻，裴舟行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好像是坐过车一样从最高处猛冲而下，期待到失落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觉得可能是老妈打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如果接了不知道又要拉着他问这问那多久，于是他就没接呢。把手机放了回去，打算洗完澡之后再回她。

等到裴舟行洗漱妥当，从浴室出来，拿起手机发现有老妈的三个未接电话，还有她发的一连串消息，说奶奶出车祸还在医院抢救。他们在来接他的路上，让他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飞瑞典。

裴舟行看到消息后，立刻拨了回去。

“喂，妈，你们到哪了？”

“还有十分钟到。小灿，你怎么才接电话？”夏文瑶声音带着怒气，说话也很着急的样子。

“我……我刚在洗澡没接到电话，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裴舟行因为顾循宥的事情，提前收拾好了东西，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出发就回去的。

“我这就出门——对了，你和裴简行说了吗？”裴舟行随便擦了擦头发，提着行李就往外走。

“小全过几天考试，我就没和他说。而且他还小，说了也就是跟着一起担心。”夏文瑶声音已经缓和了些，但是声音还是有点抖。

“可是……”裴舟行本来想说“妈，你不能总是把裴简行当小孩”，但想想老妈现在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说。

裴舟行先去前台退了房，然后提着行李箱快步往外走。因为这个消息的冲击太大，裴舟行都没来得及问奶奶车祸的具体情况。

裴舟行和爷爷奶奶比较亲，因为第一次做母亲的夏文瑶很是粗心，所以上幼儿园之前，裴舟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爷爷奶奶住的；在上初中前，裴舟行假期也是经常住爷爷奶奶家，直到上了初中，他们两人退休，一直很喜欢瑞典的奶奶决定移居瑞典，所以爷爷就陪着奶奶到瑞典生活了。裴舟行最喜欢爷爷书房里关于天文学的图片和书籍，还有奶奶做的饭菜。

所以听到奶奶出事的时候，裴舟行也觉得着急害怕。他提着行李箱快步走在安静的小路上，只有头顶的灯亮着，他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顾循宥刚刚也一个人走过这条路。他当时是什么心情？而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真的想到了顾循宥。

“小灿，这儿！”裴舟行刚出了山庄就看见了车，妈妈拉开后座的窗户招了招手。

司机刘叔叔帮裴舟行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裴舟行坐上车，看到了难得面容急躁的父亲和情绪有些激动的母亲。

一直到机场，父亲都没有说话，母亲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裴舟行则握着母亲的手。

到了机场，他们搭上临时安排到发飞机，12个小时后，到了瑞典。刚下飞机，他们就赶紧往医院去，在ICU病房外，裴舟行看到了白发苍苍，来回踱步的爷爷。

“爸！”父母看到爷爷快步走上去。

“爷爷。”裴舟行也快步过来扶住爷爷，他走近才发现，平时总是衣着整齐的爷爷，衣衫不整，满眼血丝，他看到先是看了爸妈，再看向裴舟行，拍了拍他的手有些哽咽地说道，

“小灿，爷爷奶奶没有替你照顾好小黑。”

小黑是小时候裴舟行捡到的一条流浪狗，但是因为夏文瑶不喜欢小动物，而奶奶很喜欢小动物，所以小黑就一直放在爷爷奶奶家样，后来移居瑞典奶奶就把小黑也一起带来了，每年裴舟行来瑞典过年，或是寒暑假来这里玩，小黑都会趴在院子里等他，看到他来了就会很开心地跑过去围着他转。

裴舟行先是愣了一下，再看向老妈，反应过来爷爷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为什么老妈要他来了。

“……没事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手术刚结束了，还在ICU，没有脱离危险。”爷爷向ICU病房的玻璃看去，裴舟行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

后来爷爷说了奶奶出车祸的事情，昨天奶奶照例带着小黑去散步，过路口的时候，被一辆醉驾的车撞了，要不是小黑在奶奶被撞之前叫了几声，车撞过来的时候挡了一下，现在就不是进ICU的事情。

对裴舟行来说，那是灰暗的一周。ICU一天只能上午10：00和下午3：00探视半个小时，所以一家人就什么都不做，等着到时间进去看奶奶。医生说，患者现在还没有意识，需要熟悉的声音多在他耳边说话；而且，患者年龄现在太高，身体的恢复能力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前三天是危险期，过了危险期，患者身体指标稳定，就算是脱离危险了，但是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就不知道了。

前三天，一家人几乎都不敢睡觉，等在ICU病房外，也是想着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通知。好几次爸爸都让爷爷回去，他在这里看着，要是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他，但是爷爷却坚持地要在这里等。家里人都拗不过他，只好都陪着他。

三天后，奶奶身体指标稳定了，他才回去休息了一会。

因为想等到奶奶醒来，所以夏文瑶和裴舟行的班主任请了假。

在那期间，裴舟行每天下午都会和奶奶说上一会儿话。奶奶退休前是大学教授，裴舟行小时候，她喜欢给裴舟行讲她课堂上的趣事，也喜欢听裴舟行给他讲学校里的趣事。那个时候的裴舟行很是调皮，总是惹祸，所以每天都有一大堆他的趣事，他说给奶奶听，奶奶也不骂他闯祸，而是会笑着听他说完。不过如果他做的事情太过分，奶奶也很生气地教育他。

所以，那几天，裴舟行就一直在和他高中集训的趣事，但是他慢慢地发现，他好像说来说去，所有的事情里都有一个顾循宥。

五天后，奶奶醒了，虽然还没有从ICU病房里转出来，但是至少一家人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父母还留在瑞典照顾爷爷奶奶，裴舟行则一个人坐飞机回来上学。

因为家里的事情，裴舟行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等他回国之出了机场后，才打开手机。结果刚开机，各种消息电话就争先恐后地弹了出来，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去学校的路上，裴舟行大致翻了一下，这些消息大多是玩得好的朋友和同学发来的，消息内容也不外乎是是问他怎么了，这么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

不过其中邓子瑜建的那个小群消息最多，几乎每天都在@他，然后猜测他发生了什么，其次就全是@顾循宥，就好像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顾循宥是最清楚裴舟行的动向的人。

从这些消息里，裴舟行才知道——原来顾循宥也请了大概一周的假，前两天刚回学校；因为请假，他们两个都错过了学校的开学考，而这次的年纪第一是阮思嫒。

出成绩的那天，邓子瑜群里的几个人群情激发地声讨裴舟行和顾循宥两个不仗义，竟然不陪着他们一起经历这个酷刑。

和裴舟行一样，自开学后顾循宥也没有在群里说过一句话，而和他聊天记录也停留在集训结束那一天。于是裴舟行给他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今天回学校，问他最近怎么样。

裴舟行以为，到班级可以在熟悉的座位上看着熟悉点人低头写作业，却没想到那个座位上的人变成了邓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