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知趣地收拾好针线退下。
宇文皓缓步走近,抬手抚上青玥颊边尚未褪去的淡淡红晕,目光灼热发烫。
心中再度生出独占之念,怎么才能把她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这份美好。
青玥感知到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满头雾水地问道:“又生谁的气了?”
宇文皓不冷不热道:“崔平传信,约你后日去茶社一叙。”
青玥闻言颇为欣喜,抑制不住地激动:“应是图纸画好了!崔大人也是,既让人传信,怎么不顺道把图纸送来让我一观呢!”
看她欣喜若狂,宇文皓脸上又裹一层寒霜,“是啊,本王也想知道,为何不直接送图纸过来,偏要择日面谈。”
青玥稍有怔愣,反应过来不禁嗤笑出声:“这话听着可酸得很。”
“身为王妃,频频私见外男,你就不能乖些,守一守规矩。”责备的话,在宠溺又含酸的语气里泡着,软得像是一团棉花。
青玥不以为然地挑起眉梢:“谈的都是正事,又没逾越之举。”
“哼。”
真有什么他便不会好好站在这儿同她说了。
青玥不同他扯这闲,手掌覆在他眼睛上,神秘兮兮道:“别瞎生气啦,闭上眼睛。”
睫毛在掌心扫了下,安静下来。
青玥收回手,一阵摸索,把新补好的荷包系到他腰间,愉悦地合掌:“好啦!”
宇文皓垂下视线,仔细端详她的杰作。
青玥半倾身子,歪着脑袋捕捉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得意地眨了眨眼,“现在开心了吧,我可没给别人绣过荷包。”
甜甜的笑不偏不倚映在眸中,连着心坎都落满蜜意,宇文皓眉梢不禁雀跃,只两张薄唇吐露的语句还在强撑:“勉强,绣工还是一如既往——”
青玥踮起脚尖,轻啄一吻打断他,“再说我也要生气了!”
这次宇文皓笑得丝毫不遮掩,同他的爱意一起倾泻而出。
“一如既往讨人喜欢。”
***
休沐日。
青玥收拾妥当往外走,后头香桃嗫喏着说:“主子不向王爷道个别吗?”
青玥摆摆手,不在意道:“只是去趟茶社,不过午时便能回府,他事先知晓,有什么可道别的。”
少顷,又问:“你家王爷人呢?”
香桃眼睛乍亮,答:“王爷在书房。”
晨起一直不见身影,在书房忙碌么?
思索再三抬步往书房去,书房门敞开着,青玥探头进去,见双金垂头在旁磨墨,宇文皓一手执笔,一手揽袖,凝神在纸上勾勒。
看起来不是忙正事。
轻手轻脚走近,目光落在纸上,是一幅辽阔的山川图,不禁轻笑:“王爷何时成了丹青妙手?”
宇文皓置若罔闻,笔尖游走未有半分停歇。
“落笔流畅,大气磅礴,足见王爷胸中沟壑!”青玥拊掌,不太走心地赞叹一句。
宇文皓未抬眼,自鼻间钻出一声轻哼。
青玥登时了然,王爷的臭脾气又上来了,思前想后原因只有一个,轻扯嘴角,提高声音说:“你若不放心就一起去。”
“不得闲。”宇文皓一副专注于画作的模样,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双金偷偷侧过头看她,故意将眼睛往王爷身上瞟一下。
麻烦。
青玥腹诽,旋即扯出一抹笑容,略微欠身,嗓音婉转道:“茶社上了新茶,诚邀王爷去品鉴一二。”
……
一炷香后,宇文皓一袭玉色襕衫出现在茶社,腰间除了个做工不怎么精细的荷包别无他物,活脱脱一个清贫书生。
紫云险些没认出,愣了片刻才躬身行礼。
宇文皓淡然点头,一旁的青玥眼睛忽闪忽闪,眨着顽皮:“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表兄。”
紫云低笑调侃:“你这表兄够纵容你的。”
青玥自不会承认她私心里的乐趣,得意道:“比较符合咱茶社曲水流觞的文雅氛围嘛!”
紫云又是一笑,转入正题:“崔平来了许久,在不知春等你。”
茶社内各个雅间以不同茶名命名,紫云口中的不知春,是最靠角落,环境清幽的一间。
拿个图纸搞得这么神秘?
青玥按下疑惑,对紫云说:“我去去就来,有劳沈老板帮我招待一下表哥。”
人跑出去老远不忘回头喊一声:“对了,给他上咱最好的新茶,记得收茶钱!”
……
不知春的门开着,崔平背对门口瞭望窗外,手中紧握一枚璎珞。
青玥撩开竹帘,笑盈盈道:“让崔大人久等。”
“王妃哪里话,是某来早了。”崔平转身时,收敛眉宇间郁色,换上温和笑容。
“这里是图纸吗?”青玥一眼瞧见茶桌上放着的油纸,迫不及待上前打开。
图纸展开,精巧的宅院布景跃然于上,大到屋宇楼台,小到小径暗室,每一处都有细致标注,青玥细细端详,既感且佩:“崔大人匠心独运,定然耗费不少心血,青玥不胜感激。”
崔平谦逊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图纸颇为详尽,青玥几乎挑不出需再度斟酌的细节,单就几处她特意嘱咐的密道略作询问,崔平一一解答细致。
“施建中有疑问再请教大人。”青玥心满意足收好图纸,再度道谢:“大人帮我这么大的忙,实在不知如何感激,已托人去寻了几方上好的徽墨,不日会送到府上,望大人莫嫌。”
“王妃客气了,”崔平说着站起身,视线扫过璎珞,紧了紧掌心道:“某冒昧约王妃到此处,确实有一事相求。”
“说什么求不求的,”青玥正说着,忽然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璎珞,样式十分眼熟,阒然惊起一身虚汗,笑容僵在脸上,稳了稳心神,接说:“大人但说无妨。”
崔平面向青玥拱手深深一礼,目光凝重盯紧地面,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崔平斗胆,想请王妃准允,将沈家大姑娘的灵位供奉到崔家。”
“你,你说什么……”青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的舌头止打结。
崔平抬身又是一拜,此番语气无比坚定:“恳请王妃准允,将沈家大姑娘,沈氏璟怡的灵位供奉到崔家,以崔平亡妻之名。”
“你别拜我,我……”青玥紧攥住桌角,泛白的指节带着浑身用力,连声音都止不住发颤,勉强找回思绪,问:“你为何有这种想法?”
崔平板正立在青玥面前,眸中柔情与悲悯交织成海,诚挚道:“某倾慕姑娘才识品性已久,因愚钝迂腐未能及早上门求亲,致令佳人香消玉殒,某亦悔恨终身,如今虽阴阳相隔,仍愿以余生守护其灵,望王妃成全。”
青玥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忍不住泛红,沉默良久,轻声道:“可是阿姊生前毕竟未出阁,如何能以崔家妇的身份入祠?”
她不是死守礼法纲常之人,此时仅能想到以此回绝。
崔平眸中掠过决然,“某因从前恪守礼法纲常才酿成今日之憾,不愿一错再错,某可在此立誓,此生不再娶妻纳妾,只愿以沈姑娘为崔家正室,供奉灵位。动坟挪棺扰逝者安息,还望王妃能准我百年之后入沈家与她合葬。”
一字一句如千斤重石接连砸在,青玥心弦震颤难平,“倘若我不允呢?”
“无论王妃允准与否,某终生不娶的誓言都不会改变。”崔平执拗如故,双手捧起璎珞,“此物乃沈姑娘遗物,某以此物在家中立衣冠冢,给故人魂魄多置一处归宿。”
青玥凝视那璎珞,回想阿姊生前种种,心中波澜起伏,泪眼朦胧中,见崔平神情肃穆,心中既酸楚又释然,终是松了握在桌沿的手,哽咽道:“阿姊愿以璎珞相赠,可见她对你亦有情意……依大人所言吧。”
“谢王妃大恩,某定不负所托。”言罢,郑重再拜。
***
宇文皓在二楼静坐,茶喝两壶才守到青玥出现,尚未开口,便见她两只眼圈通红,梨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珠,登时怒火中烧,“他欺辱你了?”
不待青玥开口,扬手冲双金道:“去,把人拿来!”
“不是!”青玥惊呼阻拦,缓一口气,说:“让他们都下去吧,我单独同你说。”
两盏茶平复心绪,青玥将方才之事简明扼要同宇文皓讲一遍,末了长长叹一口气,“希望阿姊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人死灯灭,一切只是生者求自己心安的手段罢了。
这些宇文皓亲身经历过,再清楚不过,但眼下他也要让小狐狸心安,揽着肩膀把人按在怀中,下巴抵在发顶蹭了蹭,“不会的,你不是也说,阿姊生前常对着发呆的诗画是崔平作的,还送了女子用的璎珞给他,足见两情相悦。”
青玥也蹭了蹭,鼻涕眼泪全抿他身上,仍有些难安:“真的吗?”
“本王还骗你不成,”宇文皓由着她又抿又蹭,一本正经道:“天上月老牵线,地上媒婆保媒,你比他们都厉害,促就了一对阴阳相隔的苦命鸳鸯,功德无量。”
明知他戏言都自己开心,青玥没绷住破涕为笑,扬着脸看他,“你不胡乱生气的时候可爱多了。”
看着花猫似的一张脸,宇文皓亦禁不住翘起嘴角,“别什么词都往本王身上套。”
夸你还不乐意!
青玥努努嘴,想了想又问:“你说崔大人是因为亏欠,还是当真情深至此?”
若是从前,宇文皓断不屑与人谈论真情真爱,当下却颇多感怀,指腹勾勒着青玥眉眼的轮廓,沉吟少许,回得十分中肯:“兴许都有,若无相欠,何来那么深的羁绊。”
青玥懵懵懂懂,凝眸看他眼中荡漾的倒影。
不过崔平的有情有义,意外给宇文皓提了醒,心中忽生一计。未及深想,耳边响起一声郑重其事的低唤。
“宇文皓,”青玥目不转睛盯着他,亦是盯他眼中的自己,问道:“若我死了,你当如何?”
她好奇世间竟有如此深情,便突发奇想一问,却见宇文皓的瞳孔倏然收紧,眸中光华俱敛,卷着她的倒影沉入黑暗深渊,青玥只觉周身被寒气笼罩,连空气都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