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肉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NP肉小说网 > 长公主升职手札 > 第426章 寸土

第426章 寸土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江南春暖,草长莺飞。宫墙内的玉兰花开得正盛,熹微晨光中皎洁如雪,风枝摇曳时花团坠落,砸在匆匆路过的行人肩头。

尚书上省朝堂内,尚书令孟元策等一干重臣一大早赶来,在屋中等得焦躁。座中不时响起窃窃私语,低沉而细密,如同明灭不定的烛火。

孟元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数月来北境战事吃紧,兵马,钱粮,转输……诸事繁杂,尚书省上下都忙得焦头烂额。他眉头紧锁,手里攥着昨夜收到的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天光大亮时,成昭远姗姗来迟,眼下挂着青黑,神情也难掩倦怠。他刚刚在御座坐稳,便看见孟元策上前,心头不由得一紧。

“陛下,北豫州来报,颍川……失守了!”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军报呈上,瞥见皇帝脸色已变得铁青。

“混账!”成昭远拍案怒喝。手边的茶盏“哐当”一抖,险些从案头震落。

孟元策诸人跪伏在地,谁也不敢答话。

成昭远的声音气得发颤:“是哪个废物在守城?”

“颍川太守名为荀敬德,”孟元策垂首,暗自捏了一把汗,“慕容氏司空乙旃比延亲率大军攻打许昌城,太守不能敌,因此率残部退守项城。”

成昭远听闻“乙旃比延”四个字,眸光不由得一暗。前些日子北境来报,那人久攻璧田城不下,于是移镇虎牢关,看如今架势,竟是要蚕食淮西。

他面沉似水,将军报读罢,仿佛看到他六弟惊慌失措的脸。兰陵王成怀远虽是北豫州刺史,毕竟只有十六七岁,眼见敌兵逼近到二三百里外的许昌城,他如何不怕。

上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孟元策略一沉吟,道:“先前兰陵王派兵助守项城,再加上荀敬德手中人马,保据项城,或许尚有一战之力。”

“撤,必须撤!”成昭远扬起了声音,指尖点在军报上,道,“项城那点人马,能挡得住胡骑?让兰陵王速速将项城守军召回寿阳,务必要确保寿阳万无一失。”

五兵尚书周复岭皱起了眉头,拱手道:“陛下,若弃了项城,则淮西门户洞开。敌兵未到,我军却自乱阵脚,如何了得?”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鸦雀无声。南郡王成追远禁不住着急,周复岭固然是老臣,可说话如此直白,皇帝听了又岂会顺心。

良久,成昭远赫然从座中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却在迈出门槛前止住了脚步。春风本该和煦,此刻吹在他脸上却如刀割。

初升的朝日照得堂外白地灿烂如锦缎,金陵宁静祥和,与战火连绵的北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负手在堂中踱步,众人都面面相觑,也不敢贸然打搅。

近侍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声提醒道:“陛下,该进药了。”瞥见成昭远又要发怒,他赶忙说道:“皇后叮嘱了,汤药不能误了时辰。”

成昭远勉强将怒气压到肚子里,又坐回御座。

内侍捧着药盏的手在发抖,晃动的波纹许久未散。汤药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倒影,成昭远望见,动作顿了顿。

如此瘦削而憔悴,哪还有去岁决计北伐时的意气风发?

他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弥漫于唇齿之间。以往在寝殿喝药,他总要塞一口蜜饯压制苦味,眼下在众人面前,只能生生忍耐。

不知怎的他倏忽想起,他的阿姊曾送过蜜渍梅子给他,那蜜饯被她亲手打翻,他一颗都没有尝到。

目光逡巡之际,满堂紫袍金带,寻不见旧时人影。

倘若她还在……

成昭远不由得攥紧了药盏,掌心的斑驳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时她拿剑指着他,说他不知该如何做一个皇帝。如今的疤痕已经淡退,可是她的话,他这辈子也无法忘记。

“阿姊……”

孟元策听闻上首的声响,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中书令周士显也不明就里,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陛下?”周士显轻唤。

成昭远骤然回神,发觉自己的手正微微颤抖。他赶忙命内侍将药盏撤下,盯着案头的军报,却看不进一个字。

“陛下,胡虏已破颍川,项城危如累卵,当此之时,何不请长公主……”周士显的嗓音忽远忽近,成昭远盯着他斑白胡须翕动,猛地被刺痛了眼睛。

“住口!”他眼底泛着血丝,像极了被逼入墙角的困兽,“长公主镇守长安,岂能轻易出关?此事莫要再提!”

周士显顿时噤声,垂眸不再言语。孟元策欲言又止,在心中摇头暗叹,成之染离京快要一年了,皇帝与她的嫌隙并未因离别而淡漠。

堂中狻猊香炉沉默地吐出青烟,随春风散得支离破碎。

“桓不识……”成昭远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春冰,“桓不识在彭城督军,为何至今仍一动不动?”

没人敢回答,堂中又一阵死寂。

半晌,眼见皇帝又要动怒,成追远上前解释道:“桓将军麾下只有数千人,与胡虏众寡悬殊,不可不慎。”

“那便是他怯战了?”成昭远冷笑一声,“胡虏都快到淮西了,我要他这镇北将军有何用!”

一只茶盏砸碎在成追远膝前,瓷片从他颊边划过,隐隐泛出刺痛。他抿了抿唇,索性垂眸不语。

“给桓不识传信,倘若再让胡虏南进一步,我拿他是问。”成昭远下令。

朝议结束时,几位大臣故意放慢脚步。

“虽是良将,如何能以一对十?”周士显以袖掩唇,声音压得极低,“这是羊入虎口啊。”

孟元策冷不丁咳嗽一声,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如今皇帝再也不提御驾亲征的事了,仿佛当初要荡平慕容的人不是他一样。扬州征不出兵丁,领军和护军所部,又不能擅动。莫说桓不识,换了谁都要为难。

天际忽而传来数声雁鸣,成追远抬头望去,一只离群的孤雁正掠过台城,哀鸣声淹没在骀荡春风中。

春风依旧,只是金陵城的这个三月,注定要比往年冷上许多。

千里之外的盟津,河水裹挟着消融的残冰,浩浩荡荡东流而去。

慕容颂勒马高冈,玄色战袍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河岸往来忙碌的士卒,阿伏于卢正指挥他们架设浮桥,斜阳余晖中,溅起的水花泛着赤红。

“我可没听说大河上也能造桥,”慕容颂微微侧首,问一旁崔湛,“当真行得通?”

崔湛收回目光,轻轻拉了拉缰绳:“史书说前朝大将曾在此地造桥,既有先例,应当无妨。”他指着泊在岸边的大船,道,“只是要费些时日。”

“倒也无妨,该着急的人不是我。”慕容颂打马前行,铁蹄落下,将新生的草叶踏进土里。他抬手折了根柳枝,嫩芽在指间捻出青涩的汁液:“前些日子增援青兖的人马,说湖陆有一条大鱼。”

崔湛与他并辔而行,闻言一笑:“是南朝那位北徐州刺史?”

慕容颂颔首:“他不只是北徐州刺史,而且是金陵使者的父亲。”

崔湛记得那个倒霉的使者,去岁被扣在云中城大半年,慕容颂挥师南下,还将人带到军中。

他垂眸拂去领口沾着的碎叶,道:“成大事者,生死尚且不顾,何况一子?陛下若是想以此胁迫,只怕会被人耻笑。”

“檀奴,莫生气,”慕容颂盯着他,笑了笑,“我若是有这个心思,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崔湛抬眸望着他:“那陛下又是何意?”

“自是有别的用处。”慕容颂扬鞭西指,落日余晖落在他眸中,灼灼地如同碎金。

崔湛循着对方视线望去,眉眼间跳动着微光:“那位长公主在关中,至今按兵不动。陛下不觉得奇怪?”

马蹄声惊起苇丛中几只白鹭,慕容颂轻笑一声,搭着腰间的环首刀柄,道:“许是像这些水鸟,看似悠闲,实则在窥伺时机。”

东风拂面,对面的营垒隐约传来号角声,那里已经改换了晋军的旗帜。崔湛凝神听了会儿,道:“眼前这位宗刺史也很是难缠,洛阳城尚未攻下,陛下可是要亲自督战?”

“再等等,先去河曲,”慕容颂望向天边落霞,沉吟道,“我倒要看看,成之染究竟在关中埋了什么棋。”

崔湛不由得叹息,他这位陛下,到底还是担心关中生变。

春日迟迟,河曲覆绿,蒲草在风中翻涌如浪。

晋国太子慕容癸在蒲坂城驻扎数月,听闻慕容颂到来,一早便在城外等候。

慕容颂打量了长子一番,对方似乎比云中相别时长高了些许,铁甲上凝结的晨露尚未干透,亮晶晶地好似珍珠一般。

慕容癸的眸子却比晨露更亮,他陪着慕容颂登城远望,大河东西,山川形势,尽收眼底。

“看得见长安城吗?”慕容颂忽然发问。

长安尚在数百里之外,青山遮断,自然望不见。

慕容癸似是勾唇,道:“前日探马来报,成之染在灞上练兵。”见慕容颂不语,他又道:“儿已命诸军警戒,以备关中异动。”

“她若真想打,何必展示给你看?”慕容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虚实之间,你要用心去分辨。”

慕容癸唯唯称是,跟在慕容颂身边,恭敬道:“父亲一路劳顿,河曲的春羔鲜嫩,儿已命人……”

他话音未落,慕容颂忽而比了个嘘声:“你可听到马蹄声?”

慕容癸派人察看,竟是东方有信使到来。

信使风尘仆仆地向慕容颂禀报:“高平郡不服王化,愚民阻击王师,诸县已被我军攻破,俘虏上万人。”

崔湛指尖一颤,不由得抬眸。

慕容颂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缓缓摩挲着腰间环首刀,道:“钟长统抓到了没有?”

信使道:“守将据守湖陆城,始终闭门不出,我军尚未攻克。”

慕容颂冷笑一声:“那便都杀干净了罢。”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崔湛突然开口,道,“陛下要经略河南,岂能失了民心?”

慕容颂沉沉一笑,问慕容癸道:“太子以为如何?”

“父亲所言并无不妥,只是不必急在一时,”慕容癸遥指着蜿蜒长河,道,“大河上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父亲。”

慕容颂赞许地点了点头,眸光微动,道:“约莫这几日,盟津浮桥已经建成了。”

“父亲要亲征洛阳?”慕容癸问道。

慕容颂不答,忽而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心:“你说成之染此刻在做什么?”

众人不知他是在问谁,也不敢答话。崔湛正要开口时,却听慕容癸说道:“想必在等我军师老兵疲。”

慕容颂大笑出声。

眼前河水依旧奔流,春汛已至,也不知新架的浮桥,可否熬过这一次洪峰。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