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齐凉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何卿云忙前忙后。

刘武灵去找袁行风对峙，为他们抢出时间救人，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解除炸药，救出宋姑娘和矿洞里的人吗？

何卿云在倒下的、铺满一地的人肉里，找到一把长弓。何卿云的队伍在西崖，与赵煊奕队伍所在的东崖遥遥相对。

“我要把地形图交给他们。”何卿云将绘好的图纸在箭尾绑紧，“东崖密道的援军来了。”

“援军？”齐凉问，“你怎么知道援军来了？”

何卿云指指之前偷袭她未遂的那个青龙卫，“看他脑后。”

赵煊奕射来的箭镞本意是告诉他们援军的行进路程，只不过恰巧有人偷袭，传递消息的箭也成为了杀人的箭。

何卿云绷紧弓弦，弯弓如满月，箭尖指地。论射箭功夫，何卿云只会些皮毛，为保证地形图确实能到援军手上，何卿云只能牺牲精度而确保距离。

为了能让箭带得起图纸，何卿云将三根箭绑在一起，她手臂力量不够，试了几次，都肩膀轻颤，腕肘处鼓起青筋来。

好在何卿云和赵煊奕视力都够，待到赵煊奕示意脱手后，何卿云终于放开弓弦，此时她的手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赵世子，找到图纸了。”府兵来报，并把图纸交到赵煊奕手上。

图纸写得复杂，还有不少墨水点子洇在上面，偶尔还能看到毛笔扯出细道杂线，对面行军时匆匆忙忙写的，赵煊奕看不懂，也懒得看，直接撇给岳清穆后，就向何卿云打个手势，鼓励她，叫她放心。

练长弓的人臂膀、手臂的力量常人难及，刘武灵都不会轻易与他比手臂力量，何卿云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优秀，超过大部分男性了。

“上面写的能看懂？”赵煊奕对着岳清穆道。

岳清穆没觉得有难度，只说：“有些地方可以排除，这份图纸帮了我们大忙。”

“那现在怎么走？”

岳清穆把图纸递给赵煊奕，“知道你嫌麻烦复杂，现在你只走我画出的路来。”

现在地上土灰或者血液随处可采，岳清穆用手指随便一蹭都是黑焦土混着凝固粘稠的血块，厚厚一层，黑红笔迹蜿蜒到底，行笔流畅，奇佳的、不会飞白的书写材料。

“你照着这个走。”岳清穆拿衣服拧净指头，“我不需要，我记得了。我们兵分两路，这样快些。”

现在形势紧迫，越多矿洞里的人被救下来越好，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他们不得已先对大矿洞里的人进行救援。

“何卿云自己单独找宋横玉了。”赵煊奕看对面打的手势，“队伍和西崖解除炸药交给那个齐三当家。”

“她能这么做就说明那个人还算靠谱。我们该行动了。”岳清穆转身带着梁溪府兵回到密道，他在那里发现新的通道口。

赵煊奕已经看不到对面的人了，他拿起图纸，沿指示带兵行进；王滁带着谷阳府兵去支援西崖；齐凉作为西崖队伍现在的领队，按照他的记忆率先奔向大矿洞。

何卿云单独一人出发，去找宋横玉。

矿洞内四通八达，齐凉绘制的时候何卿云在旁边看，密密麻麻如同纠缠不清的蛛网，能将暗道记到如此地步，齐凉也算个奇人，在破风寨当个山匪可惜。

矿洞内部大都黑漆漆一片，之前废弃矿洞中墙壁填有白骨的情况没有再出现，只有看不到尽头、离红红紫紫暮光越来越远的深洞。蜡烛的可视范围有限，飞鼠倒挂，烁烁白光像两盏小灯。

这里已经没有手脚架子，这个矿洞已经被废弃许久了。

何卿云正打算离开去下一个矿洞，却隐约听见矿洞尽头传来“叮叮”的响声，像是有人在敲击墙壁。

“有人吗？”何卿云问，随后她又动手用敲击墙壁来回应，“能听见的话就敲三下好么？”

何卿云在原地等了一会，腥臭的暗风从洞底紧贴墙壁吹过，何卿云等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洞风才把矿洞底那个人的动静传导来。

叮叮叮——

何卿云还没彻底高兴，洞底又有声响，声音很熟悉。

何卿云反应一会，终于想起来是什么声音，是鞭子！是宋横玉的十三连环！那是鞭子甩地的声音！

宋横玉就在洞底！

何卿云回头看看洞外，现在她所处的深度已经完全幽暗下来，光不可见。

也不知道刘武灵现在怎么样。

她摇摇头，摒弃杂念。眼下把宋横玉救出来，才是正事。

此时刘武灵与袁行风激战正酣。刘武灵抬肘抵住袁行风的喉咙接着起掌拍向其的胸膛直取心脉，可袁行风又岂是等闲之辈，拎起刀鞘压下刘武灵的手掌，扫腿转身利刃出鞘向前横扫。刘武灵见形式不妙吸气提身向后仰去。翻身数次方打断袁行风攻势，得以喘息之机。

袁行风招招狠厉，毫不手软，刘武灵环视上下，直接绕上横梁，一下子与袁行风攻守互易，刘武灵占据主动。

袁行风能感觉到，刘武灵与他不同，从头到尾都未出杀招，刘武灵在做的只是拖延，真正重要的，恐怕还是隐藏在暗处行动的人，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

“都说你年少英雄，能生擒逆党宋楚。我看也不过如此。你如果再不出招，我就会把你斩落于此。”袁行风如此说道。

但刘武灵面不改色，面上依旧是一派沉稳。

袁行风看着，火气涌上头脑，但同时灵光一现，他又朗声道：“你要是再不认真，我就会把你击落在底，这个高度，恐怕何小姐只能看见你一团模糊的血肉，砸在底下，都分辨不出你的脸来！”

刘武灵眼皮一跳，行动陡然滞涩起来，袁行风大喜，长刀一横，之前刘武灵好不容易拉出来的差距，一提何小姐，就这样轻易的拉回来了。

袁行风急功近利，巴不得现在就把刘武灵斩于马下，一看刘武灵失手，他立刻整个人都凑近，他的身体还在为即将杀死一个少年英豪而激动，为即将让一对有情人生死相隔而激动，而他的精神已经颓唐衰老。

这场战斗比之前任何一次男女欢情，甚至掠夺屠戮而让他疲倦不堪。

但还好，最终还是他赢了，任你赚取何等功名不还是要死在无名的山崖底。

刘武灵被逼至角落，九州刀支撑着他。

“好刀啊！”袁行风不知道这把刀的来头，不过毕竟谁也不会认为尉迟炎武的神刀会出现在这里，“寒光凌冽，出鞘似有龙吟，甫一出手，便可割肉切骨。”

“可惜啊，这把刀以后归我了，我会带着这把刀，去实现我的踌躇壮志！”袁行风就这样，又轻易丢弃随他征战多年的兵器，可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袁行风还在畅想他逃出谷阳后的生活，天际边此刻又飘摇几滴雨水，也许在今夜就会下一场堪称将破风寨冲垮的暴雨，袁行风感受到阴沉乌黑的烈风，不再去在意被他打得起不来身的刘武灵。

袁行风走上前，刘武灵痛得在地上“嘶嘶”地喘气，胸膛在上，显然失去了所有作为军人的警惕。

“小子，你还是太嫩了。”袁行风畅快地说。

他踩在刘武灵执刀的手上，然后俯下身去够九州刀。

然而事情的转机偶尔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刘武灵在袁行风附身到他头边时，双手一伸，一下子扯住他的领子，随后在袁行风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双腿一夹，一拧。袁行风那一刹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放倒。等到他终于想起来反击的时候，刘武灵已经借力站起身，九州刀架在他脖颈上，两个人在瞬间换了位置。

“现在呢？”日落西山，紫沉沉的暮色笼罩下来，刘武灵高挺的眉骨遮蔽光采，袁行风倒在地上向上抬眼，只能看见其眼睛地方有两个黑洞，“该你想想，自己的死相了。”

袁行风终于如梦初醒，“你一直是装的，你骗了我！”

袁行风牙豁露出血来，现在他被踩在脚下，手指颤巍巍地伸进领口，发令的鸣镝就在那里……

何卿云在矿洞深处找到宋横玉，彼时宋横玉与一堆废铜烂铁绑在一起，蒙住眼睛口舌，手不知道划到哪里，血口子交错横行。

何卿云将宋横玉解脱出来，谁想到，宋横玉看清来人后的第一句话：快跑！

十三连环的声音在何卿云背后稀里哗啦地响起。

何卿云陡然间毛骨耸立，十三连环不在宋横玉手上，那银鞭劈空甩地之声又是哪里来的？

答案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宋横玉当即抱着何卿云，两人倒地，十三连环赫然在地上掀起一道尘埃。

驻守在此的青龙卫手里拿着鞭子，他也没想到真把何卿云这条大鱼钓到这来。

“就是这个人，把我的鞭子抢走，又一直模仿我，希望把你们引过来一网打尽！”宋横玉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

何卿云出招，冲霞功法的妙处就在于轻灵诡谲，于无声处击败敌人。而青龙卫的优势在于，他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也对地形优势熟练于心。何卿云身法轻盈，青龙卫多次挥鞭，多次扑个空，且反而把周围击扫得乱成一团。

宋横玉也没闲着，她趁着何卿云与人交手，令青龙卫无法分神之际，她跑到真正的洞底，把被关押的矿洞劳工放出来。

“快走啊！”宋横玉低喊。

宋横玉只能像赶牲畜似的，一个一个将他们赶出去，长时间在黑暗里活动，他们大多数人目光钝钝呆呆的，吃力地理解意思后，又蹒跚地、近乎连滚带爬地冲出去。

“快！”宋横玉一边留意何卿云那边动静，一边催促着。

何卿云与青龙卫相抗，很快，对方发现自己并不是何卿云对手，他放弃继续使用十三连环，转而向一处拐角冲去，那里布满炸药，他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然而何卿云比他速度更快，眨眼功夫，朝仪剑剑尖抵住其人喉管。

“你再跑啊，我看你能快的过我？”何卿云被这个人搞得眼睛生疼，打架时候视线不清，结果就是现在多多少少身上也挂了点彩。

“……”眼前青龙卫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和你的朋友可以离开。趁着信号还没发出之前。”

何卿云一愣，想也不想就问：“那你呢？”

“今夜之后，所有青龙卫都会死在这里，不是今天，以后也会死，都一样，还不如干脆点。”他的声音冷得像雪天里的冰碴，何卿云被刺得浑身不舒服，他又道：“你快走吧。我放过你。”

青龙卫回头看看走得不剩几个的矿洞劳工，又好心提醒，“离开之后，不要再出现在袁行风面前。”

何卿云失笑，“你为他做事这么多年，现在是良心大发么？”

青龙卫服饰统一，他们在面中戴着掩盖容貌的面具，唯一露在外面，是寒星一样的眼睛，颤动闪烁着。

“听声音你和我也没差多少，就口音来看，你至少是启州本地人，你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首领而牺牲自己的大好年华，难道你真的甘心吗？”何卿云好言相劝道。

唉。何卿云看着僵在原地的青年轻轻叹一口气。声音在空荡荡的矿洞里飘忽回旋。

宋横玉瞅准时机，拿回自己的十三连环，趁着青龙卫不注意，在何卿云眼神暗示下，一鞭子将其抽晕。

“把他也带走。”何卿云说。

宋横玉皱着鼻子，将其捆成一条，把人一点一点拖走了。

随后她回头走近那堆炸药，黄色油纸寻常样包裹着，灰黑色绳子牢牢绑成一串，石硝味道并不十分浓烈，按理来说，这样数量的炸药，应当气味明显。筑龙军曾经攻破一城，原因就在于这威力巨大、由筑龙军军师特制的炸药，这在虞朝史书里，也曾赚的一笔。如果能把这些炸药带走，并为己所用，起义事宜必定如虎添翼。

何卿云记下位置，又将周围引线，和有易燃风险的东西通通清理一遍，这才放心离开矿洞。

袁行风的鸣镝没办法发出去了。

刘武灵将他的一只手砍断，而那个发号施令的鸣镝，现下也落在他手里。

赵煊奕后来带着余下谷阳府兵及梁溪府兵阻止了东崖全部炸药危机。事实上，何卿云后来发现，绝大部分青龙卫已经四十有余，且多数都是蜀中人，他们跟随筑龙军杀出蜀中，又跟随袁行风来到谷阳。像邓浅，也就是他们救出来的那个青龙卫的年龄，才是少见。

岳清穆找到了一间密室，那间密室里是筑龙军军师，也就是袁行风表哥的屋子，屋子里上锁了很多年，里面的尘埃与蛛网到了让人呼吸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