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珈前脚刚从姬箬祖母那离开,后脚姬箬就进去。两人打了个照面,宁珈担忧地看着她的胳膊,姬箬的衬衫穿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到最上面不说,袖子的袖口也被她扣上了。
“祖母。”
屋内的熏香是姬箬再熟悉不过的檀香,老太太慈眉善目,笑意压弯了眉眼,正全心全意誊抄着心经。
姬箬安静地站在一旁,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她早已习惯。
“最近公司怎么样。”
不变的开头第一句永远是先过问公司的情况。
“一切正常。”
“听公司的职员说昨天要找你签文件找不到人。”老太太停下笔看着她,半眯的眼睛下是如利刃般犀利尖锐的目光。
“晚上文件落家里了,回去拿。”
姬箬说完老太太脸色微变,靠在身后的躺椅上看着姬箬。
“以后这种事情让管家送去公司就可以了,记住你是姬家的主心骨,不到关键时刻不可轻易离开。”
“记住了。”
姬箬微微低下头,老太太朝她招手,“过来。”
姬箬来到身边,在她的示意下半跪在身前。
“真是一点都没变。”
干枯粗糙的手摩挲着她的脸,像风拂过原野,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最终在右眼的泪痣停下。姬箬忍住不断泛起的厌恶感,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这些年你会觉得孤独吗?”
是试探,也是询问。
这些年姬箬的身边只有穆宿言陪着,但,远远不够。人的感情是无穷无尽也是最无用的,对于感情的需求更是贪婪无度。而姬箬并不需要这些东西,当初让穆宿言在她身边的作用也不是给她聊天解闷。
“什么是孤独?”姬箬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
老太太很满意姬箬的反应,抚摸着她的头,“记住世间的人到最后都会是孤身一人,你并不需要陪伴,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个,让姬氏在这片大地经久不衰。”
老太太对于公司的执念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姬氏由她一手创建,前身只是一个开了许多年不温不火的小工作室。被接手后像滔天巨兽般横扫整个商圈,那些年因为运营不下去倒闭的小公司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与姬氏对着干的,无一例外通通倒闭清算,如今留下的要么是祖上实力强悍,要么是攀附姬氏苟活的。
“知道了。”姬箬看到她脸色微变,粗糙干燥的掌心拍了拍她的脸。
“你知道就好,正好你身边的人还没找到顶替的,昨天那个女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你自己去祠堂跪到下班。”老太太说完转过身不再看她。
宁珈一直在外面等着姬箬想一起回去,没想到姬箬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宁珈马上了然。
“罚你跪祠堂吗?”宁珈跟了上去。
姬箬点点头。
“对不起。”宁珈低下头一脸愧色。
只要姬箬做错事,老太太就会罚她跪祠堂或者去禁闭室,大多是时候是去祠堂罚跪,经常一跪就是五六个小时。小时候的姬箬隔三差五就会被罚去跪,不是学习进度慢了,就是回答的答案不合老太太心,有时甚至只是姬箬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会让她招来惩罚。
姬箬摇了摇头,宁珈被人礼貌地拦了下来,只能看着姬箬独自走去后院。
“我在这里等她。”宁珈搬来凳子原地坐下。
姬箬生病还是不舒服都不会主动告诉人,以前宁珈隔三差五就要给她检查身体看有没有受伤。姬箬已经许久没被罚跪了,这一次膝盖一定又乌青一片。
祠堂每天都有人打扫,姬箬跪在正中央腰挺得笔直,视线从一个个牌位扫过,最终落在角落的一处空位上。
空了的牌位,只有姬箬知道被放在了哪里。
药品的分析报告刚出来,穆宿言就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项目已经谈妥,穆宿言把定在第二天的归程提到了傍晚。回到公司正好赶上姬箬下班的时间,办公室却空无一人,屋内寡淡的气味告诉她姬箬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属于她的气息渐渐散去。穆宿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往姬家老宅赶去。
早一小时前她刚得知她提出去姬家陪同姬箬的要求被拒绝了,并且她的妈妈还提醒了她老太太不希望姬箬跟人有过多的接触。
穆宿言还没来得及失落,刚下车就看到宁珈搀扶着姬箬出来。
“怎么回事?”
姬箬一开始是拒绝的,没想到这次时间比较长加上脚踝的伤,她没办法自己走才让宁珈搀她。
穆宿言并不知道姬家罚跪祠堂的事情,宁珈替她解释。
“刚才箬小姐走路没看仔细磕到了脚,已经处理过了。”
“很严重吗?有没有流血?”穆宿言紧张地搀过姬箬,一只手圈住肩膀将她护在怀里,“我已经回来箬总就交给我吧,宁医生你辛苦你了,时间不早我先送箬总回去休息。”
穆宿言不给宁珈多言的机会,说完就带着姬箬回到车上,宁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们离开。
“箬姐姐伤到哪里了?”穆宿言看着姬箬苍白的脸色,心痛得无以复加。明明说好她离开这两天她要平安,却在老宅受了伤,如果她在身边的话,一定可以帮姬箬规避的。
“没事。”姬箬眉头微蹙,祠堂里面的气氛很压抑,久了连带着姬箬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脑海深处好像有声音一直在作祟,只能闭眼掩盖住眼里的痛苦。
“对不起,是我的错。”穆宿言忍不住把姬箬抱在怀里,嗅着她熟悉的气息,这两天因为分离而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她曾经发誓过要保护好姬箬,最近发生的事情却时常让她感到无力挫败,有股不明的力量,正在把她跟姬箬分开。突然的晕倒,至今不知来源的芒果,姬箬身上不愿多言的伤,还有她给的药物……
“药片的结果出来了,是至今为止的成分,能确定的是这个药是跟精神方面有关的,箬姐姐你一直在吃这个吗?”
穆宿言从未听过姬箬有精神疾病到需要用药的程度,已经跟姬箬相处了十余年,直到最近她开始觉得姬箬变得陌生起来。
“谢谢你。”姬箬接过剩下的药,看起来不想给穆宿言过多的透露。
“箬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穆宿言忍不住抱紧她,姬箬不愿说,她也不会过多地追问。只是知道药物是精神药物后,她开始没由来的心悸。
“小箬……”
姬箬闭着眼,脑海里突兀地出现叫唤声,是之前那个女人的声音,睁开眼看到穆宿言正等着她的答复,而她发现她已经记不起刚才穆宿言说的内容了。
不过是一个眨眼,穆宿言殷切的脸变成了几日未见的人,看着左眼角的痣,姬箬动了动嘴。祠堂压抑的气氛无疑已经影响到了她,好在因为膝盖的疼痛她还能保留一份理智。这次没有昏迷,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姬箬咬破了嘴角。
“箬姐姐你在做什么!”穆宿言大惊失色,看着姬箬嘴角渗出的血,翻出手帕纸给她擦拭着。
殷红的血迅速浸湿白净的纸巾,姬箬呼吸微重,闭上眼疲惫地靠在穆宿言肩上。
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姬箬也没发觉,梦里的她意识处于极端的混沌之中。
车子时不时颠簸一下,穆宿言把姬箬紧紧抱住,看着她唇上的沾着血迹,干涸的血手帕纸已经擦不掉,接下来的反应完全是出于她的本能。垂下的发正好遮住两人,穆宿言一点点舔着血渍,确认姬箬已经睡着动作也跟着放肆起来,心中堆积的思念随着这个亲吻得到了释放。
向歆晨掐着时间帮姬箬准备好了洗澡水,在门口探着脑袋等待姬箬回来,等来的却是穆宿言抱着昏睡中的姬箬。
“你为什么在这里?”穆宿言一眼就认出了是那天差点撞到自己的那个女生,顾不得向歆晨的回答,她抱着姬箬先回了房间。
“我今天开始在这里上班,箬小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穆宿言脚踩高跟鞋抱着姬箬依旧健步如飞,向歆晨小跑着才跟得上。
“她只是太累睡着了,你去打水我帮她擦身子。”
穆宿言说完向歆晨就惊慌失措地跑去打水,直觉告诉她现在发生的事情不寻常。至少姬箬给她的感觉不是那种会累到撑不住在别人怀里睡着的类型。
水已经打好拿了进去,向歆晨看着紧闭的房门,后知后觉这种事情好像是她的份内之事,现在却被秘书的穆宿言给代劳了。
这是穆宿言第一次帮人换衣服,擦拭的力气她都用的很小生怕把姬箬的皮肤擦红,换上衣时她才发现姬箬脖子上挂的玉环。在脑海里回忆着姬箬这几天见到的人,最后能想到可能给姬箬这个东西的人不是老太太就是宁珈。
穆宿言从未发觉自己疑心病这么重,看着玉环她脑子一刻不停思考着。
给她的用意何在,保平安吗?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才给?吊坠只有一半,另一半又在哪里?被谁用着?
越来越多的问题出现,穆宿言第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失态发展失控。好像深陷在泥潭之中,每走一步只会让她离黑暗越来越近,离光明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