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穿着有些笨重的罩衣，雨滴顺着她的头顶落到肩膀，最后滑落到地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淅淅沥沥的雨声被无限放大，震得人耳膜生疼。

北北和林挨在一起，黑色的雨滴渗透进她们苍白清晰的脸，她们的脸开始慢慢发灰，显出荆棘般的黑纹来。

忽地，原本闭眼一动不动的北北和林突然睁开眼，乌黑的瞳孔猛地射了过来。

十四的心好像被扎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北北和林朝她们张着嘴嘶吼。

因为没有四肢的原因，它们移动起来非常困难，只能怪异地不停探着脑袋。

浓重的腥臭味灌进十四的鼻腔，十四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又缓慢地闭住。

身旁的墨清突然蹲了下来，动作迅速地朝它们射了一枪，刺耳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接着十四看到墨清将北北抱了起来。

十四看不到墨清的表情，只能观察到墨清身上的罩衣在轻轻颤动。

北北的身躯小小的，尽数被墨清的背影挡住，而她们的脚下，是连续的、粘稠的红色液体。

北北的肚子几乎都空了，就算十四有意避开，但是仍然将掉落在地上的脏器尽收眼底。

北北明明说过，等事情全部结束，会和她们一起生活在一起，她们会一起聊天，一起吃李姨的土豆饼。

而且李姨还在安定区等她，等着她把药给她。

十四嗓间发颤，在一片血污间缓了好久，才沉重地拾起那些残缺不堪的脏器，往停车的方向走。

墨清已经把北北放在了后座，接着转身去接林的尸体。

经过墨清身边时，十四有意去看，却只能看到墨清的下半截脸，她的嘴唇紧抿着，几乎和苍白的脸融为一体。

十四看着墨清身上逐渐开始腐烂的罩衣，脸顷刻间白了。

她将北北的东西放回她的身体里，转身立马往墨清的方向跑去，此时墨清刚刚抱起林的尸体，正往回护送的途中。

十四伸出手，想要接过来。

墨清的手握得死紧，胳膊上青筋凸显，没有想给她的意思。

十四鼻子更酸了，赶忙取出自己的罩衣盖在墨清的头顶，墨清被掩在黑暗下，看着身子更瘦小了。

两人走到车门前，十四看着墨清将林放到后座，随后自顾自坐进了主驾。

十四跟着上了车，她悄悄呼出口气，观察墨清的脸色。

墨清的脸和刚刚一般无二，只是方才被罩衣遮挡住的眉眼，现下彻底暴露出来。

她的眸子紧紧盯着道路前方，黑白分明的眼睛染着清晰的红。

十四心疼地看着墨清的脸，下意识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墨清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调转方向返回了刚刚被损坏的那辆车前。车子周围的怪物都已经散去，许是被刚刚的枪响吸引。

“看看还有没有可以用的药物。”墨清突然说，“李姐她们还等着。”

此时雨势渐小，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空中的雨滴清晰可见，墨清打开车门往侧躺的那辆车前走。

十四匆忙下了车，把自己的罩衣盖在墨清身上。

车子里满当当的药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有很多都被烧的一丝不剩，墨清和十四两人钻进车子，迅速地将装药的包一个接着一个地取了出来，最后放进了车里。

回到车里的时候，黑雨彻底停歇。墨清重新发动车子，朝西方驶去。

墨清过于冷静，从刚刚发现北北和林的尸体到现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已经恢复如初，和最一开始一般无二。

这样反倒让十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十四想要安慰，但又怕再让墨清伤心。

“还有四个。”墨清说。

十四恍惚间回神，下意识嗯了一声，接着看向墨清沉静的侧脸。

“安夏，沐华，还有另外两名肃清者。她们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你可以找到她们的气味吗？”

“我试试看。”十四边说边轻抬下巴往窗外闻，空气中除了刚下雨过后的湿润气息之外还有淡淡的腥味。她说，“前方大概一公里的位置。”

墨清听到声音，当即猛踩油门驶向前方。

雨后的殷城市区死一般的寂静，原本被雨声掩盖的怪物嘶吼也逐渐清晰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似乎离她们很近。

十四巡视周围，敏锐地感受到被人盯着的视线，她向右边看去，眸子准确地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了。

那是个藏在废旧阁楼里的小男孩，稚嫩黑红的脸庞，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们。

墨清的车子行驶得太快，仅对视了一眼，小男孩就急速向后退去，瞬间消失不见了。

“怎么了？”墨清问。

十四回忆着刚刚一扫而过的小男孩的穿着，接着笃定道：“看到一个食人者，是个小男孩。”

话音刚落，车子就响起尖锐的刹车声，紧接着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墨清眸底划过一丝厉色，重复问道：“小孩子？”

十四点头，“后面三百米的阁楼里。”

墨清没再说话，下一秒调转车头往十四说的方向开。

车子很快开到门口，她们下了车，噤声观望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经过十四再三确定之后，她们才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黑漆漆一片，十四留了门，又凑到墨清身边握紧她的手，“他在楼上，气息很微弱。”

墨清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贴着墙壁往楼上走。

整栋楼都是偏老旧的楼房，一层三个住户，门子紧闭，楼道里的灯早已损坏不能使用，过道里摆放着陈旧破烂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垃圾的味道。

离三楼越来越近，狭窄逼仄的空间里逐渐渗透进些许光亮，两人携手往上走，最后站在三楼通往四楼的铁门前。

十四透过铁门的缝隙轻轻一捏，松挂在门口的锁子当即碎裂一地，她们开门走进阁楼。

屋内比预想中的还要干净，十四站在面前的一处窗户前往外面望，破败的街道全部尽收眼底，可以准确地看到她们停在楼下的车辆。

两人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小男孩的踪迹，走出门去，十四绕着顶楼边沿走了一圈，最后站在一处角落旁。

墨清走过来，低头看到一根粗重的绳子挂在墙壁的栏杆前，绳子尾端轻轻摇曳，楼下巷子里空无一人。

小男孩溜得太快，一眨眼就已经不见踪影，消失匿迹。

“走吧。”墨清转过身，径直下了楼。

车子重新发动，直接往西边驶去。

“不继续追了吗，我可以找到他。”十四说。

墨清检查了一遍车里的物资，顺势坐回主驾。她在座位坐了许久，轻轻呼出口气，接着摇头道：“算了，他们对周边很熟悉，现在先找其他人吧。”

“以后有的是时间找他们。”

回去的路上，凭借着十四敏锐的嗅觉，两人没多久就找到了散落在两地的肃清者尸体，有的已经面目全非，脑袋烂成一滩。

可是安夏和沐华却是还没有找到。

一路行驶了一个小时，都快要看到安定区的铁门，但依然没有寻到这两人的身影。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地面被照得金灿灿的，黝黑厚重的铁门上，两个守卫者携枪站在上边，他们的身上披着厚重的罩衣，脸看不真切。

砰砰——

“谁在下面！？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车子被子弹打得停了下来，墨清熄了火，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十四守在墨清身边，仰头朝守卫者们道：“你们的药不想要了吗？”

过了几秒钟，紧闭的铁门轰隆隆打开，墨清和十四开车进去。

一名扎着头发的守卫者凑到十四和墨清身边仔仔细细地扫描了好几眼，又跑到车里看了看，最后惊叹道：“你们是墨清和十四吧！你们怎么什么事都没有，还能安然无恙地把药带回来……真的奇了……”

在守卫者连连称道的时候，不远处的矮房前，三人推门走了出来，直奔十四和墨清站着的方向。

十四眸子一动，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被两名肃清者簇拥着的米加身上。

米加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两人半晌，空气中停滞了许久，她才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们……”

“沐华说你们落难了…我本以为出去的所有人，除了沐华之外都全军覆没了。没想到，你们竟然可以回来……”

“……幸好你们平安无事。”

墨清抬眸，“沐华回来了？”

米加吩咐完身边的两名肃清者搬运物资，才引着十四和墨清两人往刚刚出来的房子走去。

“是的，食人者抢了我们的武器，沐华是被他们虐害时，拼命逃回这里的，虽然失去手臂，但命好歹保住了。”

米加推开门，二人跟着走了进去，屋内站着两名医生，正检查着沐华的身体，角落里有一位携枪的守卫者，从她们进来就盯着她们。

沐华躺在床上，她的面色苍白，印象中浓密的头发不见踪影，像是被火燎了似的，透着股滑稽与狼狈。

而右侧的肩膀处此刻缠着厚厚的纱布，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房间。

沐华一向用右手使枪挥刀，如今右胳膊不见了，看她的脸色，似乎很是受挫。

“我还真没想到，你们能活着回来。”沐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她眼珠转动，咬着牙齿说。

她的脸上有烧伤的痕迹，一说话，脸上的皮肤就狠狠颤动，连带着那处伤痕也更加触目惊心。

食人者的手段十四和墨清都是见过的，能够被他们生生砍下胳膊，还能全身而退的，沐华也是第一人。

“是不是你们早就察觉不对，专门让我们上车的？”十四和墨清的目光犹如实质，沐华感觉自己如今的惨样竟是被一直瞧不起的人看了去，心下顿时恼恨，她使劲浑身力气瞪着面前站着的十四，“一定是你！你一定察觉出什么……你专门的对不对？！”

一旁的米加愣了愣，沐华说的话太过奇怪，明明是食人者的埋伏，为什么会和十四扯上关系？她打量着跟前的十四，眼睛跟着眯了起来。

十四垂眸，看着沐华如今气急败坏的样子，没有说话。

墨清站到十四跟前，挡住沐华的视线，沉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身体，食人者的问题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沐华冷笑一声，顾自闭了眼，脸色看着倒是更白了。

十四环顾四周，发现回来这么久，竟是没有看到白乐白琴和李姨她们。她下意识朝米加问，“地下区的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