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秒,陶宛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司延上次在自己面前哭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两人四岁那年,司平春亲自跑到陶宛家想把司延给拽回家,司延扒着陶宛房间的门框死活不肯走,陶宛被这架势给吓哭了,司延才跟着掉了几滴眼泪的。
那之后的若干年,陶宛从没见过司延哭,就算是后来两人一起客厅看当年最煽情的电影,陶宛都哭打嗝了,司延一滴眼泪都没掉,还有闲情帮陶宛递纸。
而现在,司延竟然哭了。
外面还没完全黑下去,客厅天花板上的主灯大喇喇地亮着,把屋内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万分清晰。
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司延无声掉着眼泪,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的眼眶里满出来,像是要把前20年的眼泪都一次性补齐。
陶宛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喘不上气。
“司延,你别哭啊。”
她手忙脚乱地去拿茶几上的纸巾,一口气抽了好几张团成了一个球,下意识地就去擦司延脸上的泪水。
纸巾接触泪珠马上被濡湿软了下去,陶宛低头盯着手心里那团半干半湿的纸巾,突然不敢再继续擦下去了。
“陶宛,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司延转过了头,脸上还挂着泪水,几缕头发被打湿,粘在了她的脸上,整个人像是被雨淋过一眼,目光也再无平时的锋利。
她嘴巴一开一合,说出的全是这么多年陶宛的罪状:
“你转班的时候没跟我说,我整个寒假都在等你,可是你一直没来,我就想没关系,开学后我们总会见面的。可是开学后你的座位上坐了别人。”
“陶宛,你跑去哪里了呢?”
“我后来又去一楼你的新教室找你,可是无论去了多少次都没看见过你,后来我去问你的同学,才知道你每次都故意在我来的时候躲去厕所。别人问你的话,你就说你和我不认识。”
“陶宛,我是你不认识的人吗?”
“陶宛,你为什么要让陶姨把我的东西都扔出来,你以前明明说过的,我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陶宛,你为什么要食言呢?”
司延说着,突然抬手掰着陶宛两边的胳膊,强迫陶宛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底陶宛自己的倒影,她眼底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流。
陶宛此刻被司延的眼泪和话语砸得晕头转向的,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意识到司延抓得她好痛。
她想要挣脱司延铁钳式的禁锢,扭了几下无功而返,最后却只让司延握得更紧。
“司延你先放开我,好痛……”
“陶宛,”司延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又朝陶宛那边倾斜一点,两人此时靠得极近,她的瞳孔极黑,像是一个漩涡,要把陶宛整个人都吸进去。
行动间司延的黑发垂了下来,落在陶宛的脖子上,像是一个圈,她停止了落泪,目光凝聚在陶宛的眉眼间,一字一句地问: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道歉呢?”
陶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司延几乎是把她整个人禁锢在了沙发的一角里,陶宛喃喃道: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够的,”司延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笑,像是在嘲笑陶宛的天真,“不够的,再多说一点。”
司延的目光压迫性极强,陶宛此时又被她死死压着,换一个人可能马上就丢盔弃甲了。
可陶宛不,陶宛只感觉委屈,那几年司延过得苦,她的日子也并不甘美如蜜糖。
在陶宛看来,她自己不找司延算账都算得上是她的仁慈了,司延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她?
还把她的弄的这么痛,这么难受,司延的头发一直扎着她的脖子,把那块皮都扎红了。
陶宛脸一皱,在司延冷冰冰的目光下直接哭了,不是小声戳气,也不是无声落泪,而是嚎啕大哭。
她在哭上面比司延熟练太多,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把她的眼睫毛都沾成了一捋一捋的,鼻头很红,看上去万分可怜,司延一愣,马上把手给放开了,只是身体还压在陶宛的上面。
陶宛一边哭,一边把司延这些年干出的事情也跟竹筒倒豆子一样翻了出来:
“你还说呢!谁要接受你的道歉啊,你每天晚上都翻阳台过来,站在外面敲门,还叫我名字,很可怕的你知道吗?我都睡不好觉……”
司延为自己辩护:“那是因为你一直不给我开门。”
陶宛更加委屈:“我不开门你就天天翻阳台,怎么不把你给摔死啊,我后面还给你放椅子了呢,你到现在都没谢谢我……”
司延翻阳台连续翻了一周后,陶宛怕她一直站着腿酸,就给她搬了凳子,还伪装成自己在用的样子。
那把椅子现在还放在陶宛的阳台上,司延高考前还坐在那上面复习看书。
司延感觉这件事情也是陶宛的错,陶宛总是这样,永远狠不下心来,所以不怪她无法放下:
“这个也是你的不对,如果你不想我来,为什么要搬椅子呢?大家都知道椅子是给人坐的,你给我搬了椅子,只能说明你也想让我坐你阳台上。”
“你,强盗逻辑!”
陶宛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更加急促,她感觉自己要被司延气死了,早知道就让她一直站着了!坐也坐在地上算了!
“还有,”陶宛又想到了一点,抽噎着控诉司延:“你总是去找我,害我天天跑厕所,你只是在外面等,我可是在厕所里面等!”
司延:“那你别跑不就好了。”
陶宛瞪大了眼睛反问:“我们在冷战诶!我爱跑就跑,你别去找我不就好了。”
“我偷偷回班级看过了,你明明交了新朋友的。”
想到这里,陶宛的心有点酸酸的,她本来还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人,结果司延还不是转身就交了新朋友。
司延回忆了几秒,澄清:“她们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同学。”
陶宛不太懂司延这句话,她发现了,司延朋友那么少,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司延的标准太高了。
陶宛吸了吸鼻子,眼睛已经完全哭红了,看上去比司延这个先哭的人更加糟糕。司延仍然圈着她,很熟练地从一边抽了一张纸斤,塞到了陶宛的手里。
陶宛擦完了脸,眼睛都睁不开,她费力地看着司延,发现司延脸上的泪痕未干,看上去有些可怜。
其实陶宛还想说更多的,说她怎么花大价钱买司延的课表,怎么在家里和宁言文因为司延吵架。
但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而司延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一点也不成熟。
所以陶宛决定稍微妥协一下,自己稍微迁就司延一点。
所以她没再控诉,而是瓮声瓮气地问:
“那你要怎么才能放下?”
司延的回答来得很快,像是准备了很久:“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和你一样放下。”
陶宛看着司延的眼睛,心又被悬了起来,她有点害怕,害怕司延提出很过分的要求。
陶宛深吸一口气,缓慢道:“你说吧……”
司延的声音依旧冷淡,带了点鼻音,像是在宣布一个判决:
“陶宛,别再离开我了。”
陶宛眼睛一亮,观察了几秒司延的表情,重重地点点头:
“可以!”
好简单哦,看来司延人也没那么坏。
*
生活不是电视剧,拥有一键跳过时间的功能。
两个人哭完,还要双双顶着泛红的眼眶起身,收拾客厅,洗菜备菜做菜,和吃晚饭。
陶宛还挺有成就感的,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饭后主动包下了洗碗的任务。
司延留在客厅,料理岛台上的百合和阳台上的其他植物。
住进公寓的第18天晚上,司延终于获得了坐沙发的资格。
*
第二天上午9点,司延在上专业课的时候被一通电话叫到了辅导员办公室。
她推开门,发现陶宛和胡献仪已经到了。
胡献仪的面色有点苍白,陶宛则拧着眉,一副仍在气头上的样子。
“老师。”司延点了点头,主动靠到了陶宛的旁边。
辅导员年近中年,带着副长窄框的眼镜,见司延进门,她推了推眼镜:
“司延来了。”
辅导员扫了眼屋内的三个人,清了清嗓子:
“人也来齐了,胡教授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件事最开始确实是献仪不对。”
陶宛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点。
下一秒,她的脸又拉了下来。
“可是——”,她指了指司延和陶宛两人:“你们两个人的处理方式也不对,听胡教授说,你们还堵人家是吧。”
“这样,大家都有错,互相道个歉就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学之间呢,还是要团结友善的。”
陶宛听清了辅导员“各打五十大板”的安排,转过头去看司延,满脸的震惊,往旁边挪了点整个人都贴在了司延的身上,轻声问:
“真的要道歉吗?”
司延被陶宛身上传递来的热意弄得心猿意马的,足足三秒钟后,才轻声反问:“你想吗?”
陶宛摇摇头:“不想。”
司延有了目标,又去看另外一边独自站着的胡献仪,她抿着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司延向老师提了要求:“老师,那既然是胡献仪的错在先,那让她先道歉,我们再跟上。”
一个很合理的要求。
辅导员:“那也行,献仪,你先吧。”
胡献仪昨天回家挨她妈一顿骂,说她不长眼力见,偏去得罪司延,还好两人都还是学生,司延还没进公司,矛盾小,道个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至于小组作业,胡教授已经联系任课老师帮胡献仪换了组。
胡献仪并不服这个安排,心里还窝着一口气,道歉的语气也很生硬:
“对不起。”
司延直接挑刺:“感觉不到歉意,胡同学是真心道歉的吗?该不会是被谁逼的吧。”
胡献仪深吸一口气,挤出来一个笑:“那你示范一下,我学习我学习。”
司延轻笑,转而面对陶宛,先是鞠了一个90°的躬,随后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说:
“陶宛,对不起!是我太狭隘了,狗眼看人低,这才说出那些话的。都是我傲慢无理,目中无人,对舞院有偏见。所以,请你原谅我,我保证洗心革面,再不仗势欺人。”
陶宛一下子就get到了司延的意思,直接笑了出来,扶起司延,说: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也希望胡同学以后能更有担当一点,一人做事一人当,别回家找妈妈了。”
胡献仪听出了两人的指桑骂槐,气得脸涨红:
“你们!”
“好了!”辅导员只感觉头疼,本来就是普通的吵架,非弄得这么复杂,她揉了揉山根,最后还是打算按照她本来的打算来。
“一人一份检讨,500字,在这里写完再走。”
检讨就检讨,比道歉好。
陶宛撅着嘴去领了纸和笔,三个人被迫坐在一张桌子旁共同写检讨。
陶宛本来就是练了一半舞被拉过来的,现在还要写检讨,浑身充满了抗拒,提笔三分钟都没写下一个字。
胡献仪同样不是心甘情愿的,也在磨时间,写了个“检讨”两个字就没在写了。
而司延坐在旁边,拿着笔“唰唰唰”,15分钟就写好了,措辞合情合理,态度也真诚,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后,在纸的右上角写上了“陶宛 22古典舞”,放到了陶宛的面前。
“陶宛,这张给你,把学号补全就好了。”
说完,又把陶宛写了两行字的纸给拿了过来,提笔继续往下面写。
“哇,司延你好厉害!”陶宛拿着那张写了一半的A4纸,小小声地夸司延。
按照这个速度,两人马上就可以脱身了。
胡献仪坐在对面,人都看傻了,她还从没写过检讨,15分钟就写了70个字。
她本来想举报司延的行为,结果目标瞟及对面两人面前的纸张,震惊地发现字迹还是不一样的!
陶宛得意起来,趴在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