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许安没有回郢城，一路开着这样的车实在是太招摇了，在最近的高速口下来后就停了车等待韩朗。

246的表情从宋许安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一直很难看。

宋许安的情绪处于一种高涨后的空茫状态，他伸手摸了摸246的脑袋：“就不能有点小猫样子吗，再这样严肃，猫也是会长皱纹的。”

246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歉意，“宋许安对不——”

剩下的话被宋许安捂回了嘴巴里，他胳膊上也有伤，轻声嘶了一下，轻声说：“我说过了，没有做错就不要道歉。”

对于系统惩罚宋许安并没有什么实感，宋许安不知道是自己可以忘记，还是本能回避痛苦，来到这个世界后那些痛苦经历好像真的成了上辈子发生的事，那些记忆也变得灰色模糊。

他只是产生了某种迟钝的预感，觉得某种转变的预兆已经出现了。

宋许安也无法预知到自己再次体验全身瘫痪后会有什么变化，更不想去思考回置死前状态这六个字有多少种解释，是不是还要再死一回。

至少246和这些都没关系，没必要因为他违背任务受到惩罚而感到抱歉。

韩朗来时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宋许安隔着玻璃被他拍醒，韩朗拉开车门，一如既往地没有问宋许安为什么，皱着眉说：“你怎么样？能去医院吗？”

宋许安坐起来，246忙用头支着他的手臂，“去医院就太招摇了，就这么点伤没那个必要。”

韩朗点点头，低声说行，转身从自己的车里翻出准备齐全的医药箱。

宋许安看了眼里面还带着购买标签的纱布圈，“刚买的？”

韩朗清理他胳膊上的伤，“去花店的时候顺便买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受伤？”

韩朗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又再次低头，“直觉而已。”

“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韩朗包扎好宋许安的胳膊，没有直接处理宋许安额头上的伤，翻出一包湿巾递给他，“处理过了，沈棕那边给他打了一笔质押金，你的手机现在被我的人拿着，随时都可以让他带着手机出发去海市。”

宋许安擦好了脸，丢掉被血染红的湿巾，就看到韩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腕表。

“已经赎回来了。”

陈乐楠送他这快表宋许安很少离身，至少韩朗见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带着的。

宋许安垂眼接过表，嘴角轻勾了一下，没想到韩朗做事居然可以这么周全。

擦掉脸上的血污后处理伤口就很简单了，韩朗手臂抬得很高，并没有和宋许安产生过多的肢体接触。

“要现在回去吗？”

宋许安摇摇头，脑袋晃动时有迟缓的钝痛感，“出了点状况，就在这找家酒店住下。”

韩朗点头说好，把医药箱拿回车子后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宋许安，“都是没穿过的，不知道你的衣码尺寸可能有些不合适。”

说完他转过头掏出手机不再去看宋许安，问道：“要住几天？”

“四天。”

光瘫就要三天，四天勉强够了。

246勾了勾宋许安的衣角，【五天吧，你还要休息的呀。】

“还是五天吧。”

韩朗：“能用自己的身份证吗？”

宋许安换好衣服，“最好不用。”

韩朗给他拉开车门，等宋许安坐下后韩朗下意识去检查那辆牧马人，发现宋许安的手机还落在操作台上。

“你手机落下了。”

“忘了。”

246看着韩朗收拾完宋许安换下来的衣服，才低头把被宋许安忘掉的，那几块碎在洋桔梗花瓣中的陶瓷碎片叼起来放进自己的小包里，不等韩朗来抱就跳进了他的车里。

韩朗给宋许安订的是间套房，并提前叫好了餐。

韩朗安置好东西后向宋许安道歉，“抱歉，时间太紧这是能订到的最好的酒店了。”

“是我麻烦你了。”宋许安摘掉帽子，碰了下被包的严实的额角，246立即直起身子把他的手摁了下来。

宋许安手被246握着，抬头对韩朗说：“我会在这待上几天没有我允许谁都不要进这个房间，你关注着赵璟琛那边的动静，再给我查一下三个小时之前郢城的中段路和长青高速到底是因为什么交通事故堵车的。”

韩朗一一记下，沉声说好。

宋许安已经交代好了事情，韩朗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纠结地看着宋许安的眼睛开口道：“你……你没事吧？”

宋许安一滞，下意识开口：“没事啊。”

韩朗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情绪不太对，我建议你不要独自待在这个房间里，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回郢城。”

宋许安摇头，语气还是很平淡，“没必要回去那么快回去，我就是在这待几天，更何况我这一脸伤的，回去了也不好交代。这三天里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不要进来，至于手机，明天早上十点多的时候就可以让你的人带着手机走了。”

韩朗看他语气坚定，只好点头离开。

房间里只剩他和246。

宋许安有点想揭自己脑袋上的敷贴，246紧紧跟在他身后，宋许安来回在房间里转好几次都要踩上它。

他打开露台晚风扑了满面，宋许安看了会夜景返回房间去坐摇椅，片刻后又逛了逛其他地方一直没有停下来，246一直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宋许安身后。

浴缸里没有放水，宋许安把水放好脱掉衣服迈进浴缸，246没有像之前那样回避，他紧紧地站在浴缸边缘盯着宋许安，生怕一眨眼宋许安就会消失一样。

泡完澡宋许安打开餐盒，又问246要不要看电影，246不说话宋许安就笑着问他怎么了，好像很平淡很正常的样子一样。

246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突然把脑袋往宋许安腿上一靠，闷闷地说：“宋许安你害怕的话可以跟我说的，我会陪着你的。”

宋许安浮在脸上的笑就像水面波纹那样淡了下去，他摸了摸246的脑袋自言自语，像是要说服246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没害怕啊，我哪害怕了……”

害怕吗？

宋许安在心里问自己。

那些被困在床上感知不到四肢，丧失所用肢体功能连转个头都无比艰难，没有任何尊严的日子他真的已经忘掉了吗？

以及他真的已经有勇气再一次面对死亡了吗？

宋许安吸了口气头往后扬了扬，想要说自己没事，可要开口时那股气突然就散了，宋许安眨了眨眼睛，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带着一些他努力咽下却仍没有忍住的颤音笑着说：“好像是有一点害怕……”

“我会陪着你的。”246抓住宋许安另一只垂下来的手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知道。”

宋许安陪着246吃了晚饭，他没有吃甚至拒绝喝水，最后他们甚至真的看了一部一个多小时的电影。

宋许安用备用手机登上微信账号，欲盖弥彰地对赵璟琛发了条睡了的消息，又给王衍瑜张鸣陈时然挨个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去海市。

九点五十多宋许安准备好一切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桌子上只246要他准备的加热杯垫、蜂蜜水和棉签。

宋许安还是用自己最喜欢的姿势躺着，246蜷成一团窝在他怀里，静静地等着十点的到来。

246心里念着数字，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在数秒，他只是在数宋许安的心跳声。

急促的却要强装平缓的心跳声。

然后这样的心跳声却在十点的指针来到时变得轻缓而无力。

“宋许安？”

246叫了很多遍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246没有再开口也不敢乱动，他把头埋在宋许安怀里好久才继续去数宋许安的心跳声。

零点来临的前两分钟，他终于鼓起勇气从宋许安怀里钻出来。

宋许安闭着眼，右躺着，安安静静地仿佛睡着了。

宋许安陷入了短暂昏迷，这是不可避免的，死之前他的身体损害太严重了，回置状态会让他完全变成死之前的样子。

首先是昏迷，然后会苏醒，被迫面对全身瘫痪的事实，因为喉管受伤说话会变得异常艰难，又因为没有医疗设备，这三天他会变得异常痛苦。

以及246最不想让他重复的，他的死亡过程。

如果可以宋许安希望这三天他都可以昏迷下去，而不是再次重温那段痛苦的日子，

246看着他一下子就变得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咬着棉签用另一头沾上温热的蜂蜜水在他嘴唇上点了点。

246开始后悔变成猫了，很多事他都做不到，连照顾宋许安这种应该做的事他都很难办到。

做好这件事后，246跳下床咬开自己的小包，把宋许安很宝贝的赵璟琛的陶瓷小像的碎片叼了出来。宋许安很宝贝这个陶像，今天下车时却恍然到完全不记得把碎片收起来。

246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放上床柜，还有他特意装进去的洋桔梗花瓣。

这些事原本要送给赵璟琛的惊喜，只是现在都毁掉了。

做完这一切246小心地跳上床，盘尾坐在宋许安身边，零点的指针划过，246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宋许安，生日快乐。”

没有任何回应。

246很小心地不踩到宋许安的头发，钻进被子轻手轻脚地窝进宋许安怀里，却发现无论怎么样宋许安的手都没法像之前那样抱着他了。

一双软绵的、没有任何力气、无法掌控的、完全丧失机能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