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裹带汹涌的橘红冲入与草原相连的靛青天光。

绿草间，有一棕发少年驾白马奔驰而过。白马踏过小水洼溅起细碎的水珠，在草甸中闪烁如散落的钻石。

银白色的骏马扬蹄狂奔，鬃毛如海浪。

鹿皮长裤与马鞍的摩擦声淹没在如雷的蹄音里，少年脊背如山峦上下错落起伏，绷紧的腿肌与马腹相贴，与座下骏马合作完成每一次疾奔。

塞拉涅喷出响烈的鼻息。

埃德吉弗耳畔刮过呼啸的风声。

当她们冲下山坡，埃德吉弗拉紧缰绳，塞拉涅前蹄腾空，纵身跃起。一人一马宛如一张银白弯弓嵌合在熊熊燃烧的夕阳核心。

雕像般的剪影定格在最具力量的一刻，而后如真正的流星划过暮色沉沉的荒原，留下一曳远去的背影和摇摆的银白尾痕。

翻卷的草浪还未平息，又是几人驾着快马追赶而去，草地扬起漩涡。

几只蜥蜴从石缝中探出楔形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注视陌生来客们消散在半岛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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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吉弗没有理睬身后的盯梢，牵着塞拉涅徐徐走在石道上，一人一马的影子相伴悠悠拉得纤长。

晚风将晶亮的汗液从埃德吉弗眉角拂落，吹开一双饱浸汗水、青春热烈的眼。

一座豪华的宅邸盘踞在石街中心，建筑材料精美、梁柱花纹繁复、点缀宝石，像一只俯瞰来往行人，色泽鲜艳的有毒巨兽。

埃德吉弗牵着塞拉涅熟练地迈入这只巨兽的口中，请退蜂拥而上的侍人，等到了马厩，熟练地在食槽里填满塞拉涅喜欢的蔬果和基础的草料。

塞拉涅打着喷鼻，不急着吃饭，踢踏着四蹄靠近埃德吉弗，低下头颅，往埃德吉弗的脖颈轻轻拱了拱，抬起大眼睛关切地看着埃德吉弗。

埃德吉弗抬手梳理塞拉涅脖后打结的鬃发，又拍了拍塞拉涅的大脑袋。

安静的马厩里，只有新鲜和枯黄的堆放草料能听到一人一马的对话。

埃德吉弗贴着高头骏马垂下的额头，眼睛贴近对方扑闪的长睫毛，对视笑道：“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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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吉弗离开马厩，被健壮的侍人团团围住送进浴室洗漱。

负责打扮的侍人脱下她的骑装，替她敷粉、戴上宝石、束腰、换上长裙。

垂落的宝石装饰摇晃，细碎的宝石光映在人脸上迷离失真，只剩下缝隙间唯一一角的真实——埃德吉弗的眼睛，像照映万般人间陆离、岿然不动的饮雪长剑。

埃德吉弗跟随带路的侍人来到一处华贵的房间，被恭敬地请进去。

夜晚未至，室内的烛群早早燃起。

乌木长榻上，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端着白瓷杯，吹着花茶雾气。

满室的香气缭绕，拂过埃德吉弗的眼睛、鼻子、嘴唇，缠紧埃德吉弗的咽喉和渗透进下的衣袍每一寸肌肤，仿佛要钻进血管。

听到脚步声，妇人给予埃德吉弗没有表情的脸和眼神中带着评审意味的不赞同。

埃德吉弗习惯母亲的神色，垂目站在戈黛瓦身前。

戈黛瓦搁下茶杯。茶杯与底盘碰撞发出咯哒一声，不轻不重，敲在两侧的侍人心房。两旁的侍从手心涌上汗意，弓背的姿势更标准。

埃德吉弗只是垂下眼站着，好像准备站到天荒地老。

戈黛瓦淡淡地说：“坐吧。”

埃德吉弗站着。

戈黛瓦吹了吹面前的花茶，在冒腾的热气里眉眼融融。

夜色与雾气里好似跑出了一只面目模糊的怪兽。

戈黛瓦的声音失真，轻柔地从茶雾间传来，“女儿，准备好联因，今晚起禁止出行。”

埃德吉弗沉默。

戈黛瓦笑了，笑声像从喉咙缝隙间挤压出来，像永远叮咚叹息的泉水，用力量拍打着眼中的顽石，“你以为不愿意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她的低笑像低沉的乐器，拉出不成曲调的歌，“你带不走你在乎的，塞拉涅会死，你身边服侍的人也会。想想对你视同女儿、忠诚的卡拉斯。”

戈黛瓦淡淡地、温和地通知女儿，“你的父亲会调人守在这里，你的兄弟负责看护你，从今天起你不能踏出这里一步。”

“我会为你准备土地、店铺、金银，想好了来找我。”

她顿了顿，“卡拉斯和塞拉涅是陪驾财产，结昏后你可以带走。”

说完这些，戈黛瓦没有看埃德吉弗也没有喝有价无市的远贸来茶，只是转头盯着窗外秋景，看一场晚来风急的细雨。

母女一坐一站僵持，谁也不肯看对方。

良久，戈黛瓦轻柔地说：“你以为我在害你？”

“我在教你认清权势的流向——要么顺着它游，要么被撕成碎片。”戈黛瓦的唇瓣鲜红，像刚刚参与完团体狩猎、牙齿中沾着血线的鲨鱼，张合间吐露猎物的命运。

戈黛瓦打量自己手腕上的宝石，在烛火下变换角度，像剔透凝固的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