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兰在离开前喷了整整一瓶的气味阻隔剂。阿德文的信息素不加收敛的沾染了心上虫全身,多到任何雌虫闻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地步。不过被前雌君气息环绕的熟悉感没能勾起塔兰的美好回忆,上辈子那些抵死缠绵的场景日渐褪色,模糊得如同一场雄虫自我遐想的梦。
他真的曾与阿德文·克劳伦斯结为伴侣了吗?
即使事实如此,塔兰依旧难免恍惚。
曾经的爱与恨不会瞬间消失,但会亡于时光的流逝,更遑论他们错过了太多的扭曲岁月。
生命研究所的巨大建筑阴影越发衬托出雄虫的渺小。
塔兰裹紧大衣,从未有这么一刻期待下班的来临,他急需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梳理连日来的疲惫。
“哈伯恩教授呢?”
亚雌罗特操作着手上的培养皿,没空抬头:“不知道,没看到他。”
奇怪,教授这个工作狂竟然有不在实验室的时候…
“如果见到教授,麻烦您代我向他请假。”
褪去实验服与护目镜后,亚雌满脸的憔悴根本遮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蔓延至清润瞳孔附近,风一吹便会让他落泪。
光脑里桑提斯说晚上会早点回来是塔兰今日唯一的开心之事。
“奥肯,我们帏纱集市见。”
那里有全帝星最丰富的食品储备,在心情欠佳的时候,享受烹饪过程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解压方式。
与摩肩接踵的营养液专卖区截然不同,新鲜食材的市场里冷冷清清,一方面因为它们价格高昂,另一方面因为偶有雄虫参与食材选购,为了配合雄保会的工作,这里特地限制了入场的虫数。
从帝星培育的虫工果蔬,到星系边缘的小行星特产,任何能叫得上名的食物在这里都有一席之地。
塔兰以亚雌的身份进入了购物中心,他挑挑选选,没费多少功夫就买齐了所需的食材。得益于发达的星网脉络,在食品安全领域,虫族绝对是宇宙中的佼佼者,每一颗蔬果的生长过程都可以追本溯源。
“一共五万三千星币,最迟烹饪时间为三天后。感谢您的选购,请您选择支付方式。”
机器虫的声音十分甜美,塔兰正要掏出光脑进行扫描。
然而,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了嗡鸣声。
——谁在背后?
托精神触须的福,他敏锐地觉察到周围有不同寻常的异动。
有虫在偷看塔兰。
雄虫骤然转身,空旷的卖场里却空无一虫。
老把戏了,塔兰嗤笑。精神力不会说谎,这里一定有第二只虫。
在猫捉老鼠的游戏里,雄虫有时愿意充当那只英勇无畏的鼠,他喜欢欣赏对方措手不及的狼狈模样。
于是塔兰故意加重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时快时慢。穿过一排排两虫高的货架,精神力的危险警告始终没有消失。
而陌生的脚步声也开始深浅不一了起来。
对方的埋伏盯梢似乎乱了阵法。
帏纱集市最不缺的就是帏纱装饰,层层叠叠的帏纱阻碍了塔兰的去路,雄虫扬起浅蓝色的纱幔,越来越迫近那个偷看他的虫。
下一秒,他如脊椎过电般怔忪在了当场——
“夏恒,我不喜欢蓝色纱幔,也许橙色的更适合你。”
被虫遗忘的东西忽然串联了起来。
哈伯恩教授怎会知道他有一条蓝色纱幔?
除非,除非教授也去了微笑节……
可若单单如此,哈伯恩为何要特意拦住他,在最后的最后才说了这样一句掐头去尾的话呢?
不对,那天教授有实验安排,他不可能在极乐堡。
他究竟想透露些什么。
……
一瞬间,法兰瑟浑浊的眼,研究所无处不在的监控器,冰冷无情的瞳孔扫描仪,被一枪爆掉的玻璃瓶,等等等等可能引起塔兰不适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入了他的记忆。
塔兰的不安在看见橙色纱幔时达到了最高点,他双手颤抖的拨开帏纱向前奔跑,似乎多停留一秒便会有猛兽将他吞噬。
呼——呼——
精神力蠢蠢欲动试图保护主人,塔兰只想赶快付钱离开这座不详的帏纱集市,他慌乱的转来转去,却怎么也走不回方才的机器虫那里。
下一个转角处,雄虫猛的被一股莫名强势的力道按在了怀里,嘴巴上紧紧覆盖着对方的宽厚掌心。
“是我,别怕。”
熟悉的银发抵在塔兰的耳根处,格莱德温低声耳语,呼出的热气极大程度的安抚了他。
“嘘——有虫在跟踪你。”
跟踪虫的脚步声就在附近,且不止一只。
雌虫穿了件黑色紧身衣,宽阔胸膛牢牢禁锢住了塔兰。热度驱散了背脊的寒意,塔兰的神色渐渐从慌不择路中安定了下来,他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腰,抱怨雌虫搂得太紧了。
“放松点,我喘不过气了。”
“…对不起。”
“他们走了吗?”
格莱德温摇头,于是两虫又多藏了一会,直到危险彻底解除。
“两个A级雌虫。”格莱德温一脸坏笑的挑眉,“夏恒,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我,我不知道。”
“天啊,虫神在上,”银发雌虫后知后觉的捏紧鼻子,仿佛塔兰身上有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气味,“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雌虫信息素的味道?”
“你不会是被虫欺负了吧?!”
帝国雌虫与亚雌结合的新闻并不少见,伊甸主流视他们为异端加以抨击,但依旧挡不住部分雌虫对于亚雌的病态追捧。亚雌们普遍身材纤细,面容姣好,非常容易激起雌虫本能的保护欲。
面对低头不语的亚雌,格莱德温如临大敌,他小心翼翼的搭在塔兰的双肩上,心中怒火中烧,说话的语气却温柔的溺虫:“夏恒,你现在安全了。不会有虫再敢欺负你,我会替你狠狠地教训他们。”
“你想让他们不声不响的直接消失呢,还是让他们滚去垃圾星一辈子做苦役?”
“只需要几个名字,你的困扰,我替你解决。”
“请相信我。”
看来阿德文的信息素急需一场深度清理才能彻底去除掉了。塔兰被对方过于友善的态度折腾得受宠若惊,他张了张口:“不用麻烦…”
“这不麻烦,”格莱德温坚持道:“你只需信任我,其余的什么也不用管。”
“格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塔兰喃喃的问。
是啊,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致命问题让格莱德温难得嘴笨了一把:“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需要帮助。”
真的是这样吗,格莱德温。
倘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不敢与他对视?
这些话骗骗亚雌就好,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你总是这么乐于助虫吗,格莱先生?”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要以为你是喜欢上我了。”
塔兰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令对方的脸颊爆红,他吃惊不已:“……不是吧,你真的…真的喜欢我啊?”
“不是!”格莱德温大声喊道:“我喜欢雄虫!”
有厌雄症的雌虫撒了一个此生最不想撒的谎,他又欲盖弥彰的说:“我没有喜欢的虫。”
明明星星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格莱德温却无法触碰,过多的担忧压弯了他的心房。
夏恒厌恶的目光是雌虫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就这样,继续做朋友吧。
就这样。
最好的朋友。
“话说格莱,你怎么会在帏纱集市?”
“你忘了,卡斯柏家包揽了帝星的主流食品,我来这里帮忙的。”
“哦哦…那我是否应该称呼你为,格莱德温少爷?”
“……”
“哈哈哈哈哈,看来我还挺幸运的嘛。”
雄虫登上飞行器时,奥肯按照规定给家主进行了日常汇报。
“小少爷在帏纱集市购物耗时约一星时,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预计半星时后抵达。”
“他是一个虫出来的么。”
“不,还有另一位银发紫眼的雌虫。抱歉家主,我并不认识他。”
奥肯发来的图片里格莱德温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塔兰,他们有说有笑气氛融洽,雌虫甚至帮塔兰提了一路的蔬果。
又是这个虫。
调查显示格莱德温似乎是卡斯柏家的虫,只是不知为何已公布的家族谱里并没有他的名字。对方还参与了一些尚未记录在案的秘密军事行动,危险评估等级为B,对虫族社会具有一定的威胁性。
“你做得很好,奥肯。回家的路上一路平安。”
桑提斯取出一只古董羽毛笔,他翻开书籍扉页,沾取墨水后一笔一划的仔细勾勒着什么。
“……
塔兰,你美好的像星星。”
蹩脚的赞美诗在桑提斯的润色下变得更为灵动斐然,重新模仿誊抄的《虫族简史》精装版如假包换,兽皮纸混合着油墨的香味令雌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塔兰会喜欢他的礼物的。
比起卡斯柏家的小雌虫,桑提斯更为厌烦的是西区总指挥官,阿德文·克劳伦斯。
生命研究所的会议内容于位高权重者而言不难打听,而阿德文在会议上“关于亚雌的扬言”让桑提斯很难不对他抱有高度的警惕。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彼此的?
美酒节,亦或是更早的时候…
怎么从来没有听塔兰提起过对方?
一想到雄虫未来要去第一军那样的军雌窝工作,桑提斯愉快的心情立刻染上了阴霾。
精神疏导的一幕幕仍历历在目,雌虫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别虫接受塔兰抚慰时的百般丑态。
他深知没有虫能抵抗得了塔兰。
他做不到,阿德文更做不到。
该死的克劳伦斯!
……
塔兰先一步回到了翁戈尔府。
回家后他哪也不去,只眼巴巴的盯着大门的方向。
这可把管家萨瓦勒急坏了,他围着雄虫不停的打转,如何劝说都没有效果。
塔兰仿佛听见了,又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
军雌高挑的身影步入花园的刹那,他的表情方才有了神采。
“……塔兰?晚上好。”
“……”
雄虫没有回答。
桑提斯不留痕迹的看了眼萨瓦勒,对方一头雾水的样子显然更看不出什么头绪。
“塔兰,你在等我吗?”军雌试探性的摸了摸塔兰的发旋儿,“我们进去说话,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哥哥..”
塔兰小声呼唤。
“嗯?”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抱抱我吧。”
一阵风出吹过,塔兰的眸子开始落起了雨,泪珠儿一滴接一滴的滚出坠落,桑提斯下意识的抬手去接。
液体是温热的。
心疼猝不及防的裹挟了他的神智。
“发生什么事了,塔兰。”
桑提斯顺从的抱住了雄虫,对方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眼泪的热度很快浸透了军装衬衣,烫的让虫心口发颤。
“告诉我,乖。”
雄虫的声音弱弱小小,“我害怕,我很害怕…”
放眼帝国,桑提斯·翁戈尔没有惧怕的对手,而现在他的心尖儿告诉他,自己很害怕,害怕某种未知的东西……
雌虫悄无声息的开始半虫化,锐利的复眼扫过萨瓦勒,威压之下管家几乎是弓腰匍匐的退场了。
桑提斯的精神力紧紧保护着雄虫,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塔兰,我在这里,别哭。”
“告诉哥哥,好不好?”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害怕…他害怕的东西太多,根本无从谈起。
桑提斯缓慢引导:“今天你遇到不好的事了,对么?”
“有虫跟踪我!”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塔兰浑身一震,他抬头去看桑提斯。对方面容如常,只四翼于身后漂浮着,突起的骨刺彰显出绝佳的防御姿态。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要不是格莱德温,我可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