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一些可怕的,来自遥远星系的嘶鸣声自天空中传来,像一只怪物临死前不甘的怒吼。
是陨石?还是火球什么的?
不。
希尔伽惊恐的注视着眼前的异象。
那是无数个、数以千计的白色颅骨或是血红的肉糜,夹杂着庞大腐朽的躯体,自天空坠落而下。
远远看去,就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裹挟着火焰砸进这片死寂多时的废土,带来了久违的外界的火种。
——
该说是幸运又还是不幸了?
撕裂天空的不是异种,而是另一群猎杀异种的侵略者。
不管它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这场末日后灭亡的不是他们这些可怜的受害者,而是统治这里数百年的异种。
而他们这些微小的蝼蚁,反而在此浩劫中侥幸逃生。
一直到他们跟随着智人躲进了地下的避难所,希尔伽才不可置信的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缩在卡卡的怀里,气还没喘匀,就捧着卡卡的脸急切的吻了上去。
“我们活下来了?哈!卡卡,我们活下来了!”
原来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如此喜悦,即使他们剩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能活着,便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
当肆虐的火舌烧光了最后一只异种的骸骨,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把这一切的痕迹都尽数抹去。
这宣告着这场末日的审判终于结束了。
令人奇怪的是,杀死这些数量庞大的异种族群的侵略者们,却不见了踪迹,就好像也随着那些雨一并融入土里了。
当然,这个时候没有谁会想去在意这种败兴的事,毕竟对于这里的原住民来说,它们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与其去担心下一次死亡,不如好好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如果碰到那些可怕的侵略者的话,那就再死一次好了。
它们摊开手,互相打趣道。
希尔伽也不想因为这种未定的结局徒增烦恼,他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卡卡,又数了数团在脚边的4只虫卫,嗯,一只也没少。
这就足够了啊,他想,我想要的只有这么多。
他不会去在意那些侵略者为谁而来,又或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对于这群有“救命之恩”的侵略者,希尔伽同那些原住民持相同的态度。
要是碰上了就自认倒霉等死好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和那群侵略者们碰面的那么早。
——
雨水和灰烬让这片焦土奇迹的焕发了生机,希尔伽选择在今天出来摘莓果。
银砂对药物已经产生了耐药性,苦到作呕的药一直没停,作用却是收效甚微。
小虫子可怜兮兮的摇头,拒绝再服用难喝的药物了,希尔伽只好安慰它今天喝完药会奖励它莓果。
不然了?他还有什么办法了?
除了哄骗孩子乖乖吃药就能好,作为一个母亲,他还能做什么了?
异化的进程一旦开启便无法逆转,即使药物能抑制异化的进程,却无法从根源上治疗,总有一天,这些沉疴会拖垮他们的身体。
希尔伽只能救一个,给予卡卡新生后,没有力量的他便再也救不了他可怜的孩子们,也救不了他自己。
“希尔伽,你应该,去休息。我来摘。”他最高大最忠诚的虫卫逆着光向他走来,撑起了他虚浮无力的身子。
卡卡是祂创造出的最健康的生命,从赐予他第二条生命起,祂就向它许诺了永远不灭的灵魂。
也许不过一百年,他就会早早结束作为虫母的一生,患病的孩子们可能会走在他前面,到时候说不定就只剩下了卡卡。
想到这里,希尔伽带着歉意吻了吻卡卡。
我很抱歉给予了你新生,却没办法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
“好啊,刚好我有点累了,我把这些带回去,和孩子们在家等你回来。”
他掩下眼底的失落,换上一副微笑,不打算过早道出这个伤心的结局。
——
回去的路不长,长着茂密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林木,他和卡卡从这条踩出来的小径上走过几千次,对周边的环境早已了如指掌,这也是卡卡放心让他独自回家的原因。
但某一刻,希尔伽停住了,他屏住呼吸,听见了淅淅索索的动静,带着急切的呼吸,步伐仓促,极快的从灌木丛中掠过。
那是什么?
侵略者?
意识到这点时,他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来者有强悍的下肢、动作敏捷、带着肃杀的气息,目标又是那么的明确……
他逃不掉的。
叫喊势必会引来卡卡和孩子,那时他们谁也活不了。于是他甚至没有大哭或是大叫,只是立在那儿,安静的等待着死亡。
只是虽然他如此理智,面颊却还是悄然滑下一行泪。
他总是那么倒霉,命运从未偏爱过他,为什么让他死里逃生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面临死亡?
他原本还因为多出来的一百年而松了一口气,却又让他的生命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受够了。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
那个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希尔伽甚至听见了身后叶丛被拔开的动静。
他已经想象出了那个狰狞的怪物,说不定拖着畸形扭曲的肢体,流着酸臭曳地的涎水,正贴着他背后用贪婪的眼睛盯着他纤细的脖颈了,它的声音一定像坏掉的吱嘎响的排风扇一样难听…
“妈妈?”
啊…?
这是侵略者的语言吗?
像是要验证那种荒唐的猜想似的,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妈妈!是…你吗?”
小心翼翼的,带着颤抖的尾音,又好像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哭腔。
搞什么?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注意到这些古怪的腔调,希尔伽不由得抿着唇想道。
但片刻后,他的身体就率先反应过来了这句话的内容。
……
不对,这不对。
希尔伽感觉心脏快停止工作了,他甚至克制不住的颤抖,在犹豫是不是要回头还是抬起腿跑掉的思考间隙,他就觉得好像快过去一个世纪了。
但那个不速之客很明显不愿意给他思考时间。
还没等希尔伽反应过来,那双手就从身后搂抱住了他,然后反手将他转了个方向。
如此便是避无可避。
不对!这不对!
这不对啊……
希尔伽几乎要崩溃了,他睁大着眼睛,全身都抖的厉害,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瞎子。
它可以长成一副蛆虫模样,也可以是一个恶心可怕的融合物种,
可它怎么可以,长成他久远记忆里所熟知的模样?
它长大了好多,也成熟了不少,延续几年不间断的战争把它焠炼的如同开鞘的利剑,而痛苦和绝望又让它变成了偏执的疯子。
“妈妈!是我啊,卡瑞伊斯。你怎么了?求您,我求您,不要推开我,妈妈,求您,求您了,抱抱我,回应我……”
它现在也确实就像个呓语的疯子在说糊话。
——
希尔伽也觉得自己快疯了,地上脏污的水洼那么明晃晃的映照着自己的现状:
苍白的脸色、凌乱失了光泽的短发、无神的双眼又形容枯稿,像不健全的残次品,又像一片染泥的枯叶。
奇怪,真奇怪,他明明对这个样子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却像第一次才看清自己这副模样一样。
他拼命的挣扎着,不,我怎么会是你的妈妈了?
你的妈妈早死了,他早就死好多次了。
他应该戴着皇冠、穿着得体的礼服,体面的作为虫母在那场变故中死去;
而不是在这里衣不蔽体又毫无仪态的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一样活着。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已然跌落云端永陷泥沼的事实,因此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放任自己被糟蹋的乱七八糟。
谁也看不见他这副惨样,谁也不会用那种恶心的怜悯的眼神打量着他、假惺惺的关心他的现状,背后却暗自咂舌道声可惜!
所以他才情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活着,像他们眼中的烂泥一样。哈!那又怎样?总有人会心疼他,会偏爱他,会把他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
他不是没有奢求过虫群来寻找他,但是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不在他家庭美满羽翼丰满的时候来,而是专挑他最狼狈的时候来?!
——
卡瑞伊斯的出现毫无疑问打破了希尔伽给自己设想好的坟墓。
这只从年少时期便没有眼力见的小虫,一头撞碎了那层虚妄的隔阂,硬生生把他的母亲拽进了割裂许久的现实去直面过去。
——
这让希尔伽好想逃跑,他双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全身都在抗拒。
“滚!!滚出我的视线!我不需要你们,听见没有!”
他第一次向他的孩子发这样大的火,用粗俗尖利的字眼赶他走。
他敏感的孩子如何受得了妈妈的抗拒?
——
卡瑞伊斯的脸色瞬间就灰败了,他不知手措的松开了手,泪水已经糊满了脸。
他不明白,为什么失而复得的母亲是如此的抗拒他。
“妈妈,求您了,不要这么对我……”他可怜兮兮的央求道,除此以外他再没有其他的方法去乞得祂回心转意。
“滚!!”
回应他的却是更加不留情面的驱逐。
——
打破僵局的是另一行虫子,它们自树丛后踏出来,长的奇形怪状,笨拙不堪,却妄图触碰虫母。
卡瑞伊斯立马切换成了战斗状态,面色冷峻,背甲耸立,与方才摇摇欲坠卑微至极的模样判若两虫。
“哪里来的低阶虫?也敢染指虫母?妈妈,到我身……”
他声音未落,便已经飞掠上前,只是还没等他的攻势落下,本该在他身后的母亲却挡在了那群低阶虫前。
“够了,”祂的声音为什么能如此冷漠?
“你要杀死我的孩子吗?”
卡瑞伊斯听见他的妈妈说。
很快的,从他身后又走出了一只高阶雄虫,身形高大,却不伦不类的保留着低阶虫特征。
来者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自顾自的走到了妈妈身边,又自然的低下头去交换了一个吻,熟练的好像这个动作重复了几千遍。
而他的妈妈也完全是顺从的姿态,站在了那一众雄虫身后,让他们俨然像一个大家庭一般。
如此以来,他们的站位便泾渭分明了。
卡瑞伊斯怔怔的看着这幕,身体脱了力般往后踉跄了一下。
明明他是多么强悍啊,在那么多的厮杀中都活了下来。曾经哪怕是他的胸腔被异种的触手贯穿,他也能眼也不眨的给自己安好掉落的脏器。可如今他光是看到这一幅场景,便觉得自己心痛的好像已经死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的妈妈已经有了另一个家,有了新的孩子,再也不要他们了。
可是妈妈,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