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雍阁是哪里？”我一边追上安国公的脚步，一边问他，“是皇宫里的哪个屋子吗？”

安国公听到我的问话，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

“等萧红姑娘到了，就知道了。”他故意不明说。

我只好按下好奇心，跟着他沿着大道往出宫的方向走。

街上仍旧寂静一片，没有人外出，只有普通的士兵如雕塑般静默地握着刀枪。

远远的有一队人马走过来，从旁边的旗子可以看出来是淮国公的队伍。

他骑着马走到近前，下马，带着笑意上前，“陛下，见礼见礼。”

安国公也笑着回，“才多久，你就跟我玩这一手。”然后很没顾忌地拍掉了淮国公行礼的手。

淮国公捋了捋胡子，“如今你我二人已尊卑有别，可不敢怠慢。”

安国公立刻回怼，“你这态度就够怠慢，先赏两千板子，再赐砒霜万斤。”

淮国公瞪大眼睛，“万斤？没毒死倒撑死了！换银子罢换银子罢！介时大寿的礼有了，也免得你来闹我的妻儿，吃我的好酒。”

如果这两个人外貌上年纪相仿，这段对话听起来还算正常。但安国公看上去就是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而淮国公明显是个白发斑斑的老人，于是这段没大没小没近没远的对话就显得非常滑稽。

“少不了你的。你先回去休息吧，一把老骨头，别散架了。”安国公故意晃了晃淮国公的手臂，晃得他一摇三摆。

淮国公露出怒容，“我把你个烂嘴的泼猴！扯臊的马流！你哪只眼睛见我老了！”说着就把手抽回来，故意一拂袖子，“我还不稀罕管你的破事！哼！”

安国公愈发笑道，“老了老了，越老越像小孩！”

淮国公扭头不理他，“傩儿！回去！”

旁边那个手提尖枪的年轻人答应，“诶！”跟着就走了。

我看着淮国公带人离开，又扭头看安国公，“这么欺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合适吧？”

安国公却板起脸，“论年纪，他未准大过我呢。”

“啊？”我愣了。我只是觉得这家伙年龄不小，但没想到他甚至可能比这淮国公还要老。

安国公仿佛说错了话一般，咳嗽着遮掩，“咳，一时失言。萧红姑娘莫要作他想，孙某可不是那老态龙钟的。”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

少说你也六十来岁了，装什么孙子。

“天雍阁就在前面，萧红姑娘请。”安国公示意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想谈自己的年龄。

走着走着，我越看越觉得这条路眼熟。这不是走到风俗街上了吗？

果然印证了我的想法，与刚才一片死寂的长街不同，风俗街依旧门门户户都挂着灯笼，照如白昼，走进这条街就仿佛进了异世界，眼前骤然明亮开阔起来。门口的花女们招揽客人的声音如风吹入耳朵，一下子把人从刚才的千里坟茔牵到这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前面不远就看到了残破的月阁。看得出来被烧毁得相当厉害，整个门楼都塌了。灰黑色的残破门楼夹在亮堂的街巷里显得格外突兀。

安国公也没有要修缮的意思，就那么放着。旁边甚至没有搭起手脚架，连装作要修的样子都不摆。

“你这月阁……”我没忍住开口。

“萧红姑娘还真是口无禁忌。”安国公笑眯眯地发话，隐隐约约有警告之意。

我只好缄口。

“那天雍阁？”

“眼前就是。”

我抬头看，就在月阁对面，有一座不甚显眼的小楼，华表牌坊门楼一概没有，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独立的门店。

安国公带着我上前。

门口的侍女们欠身行礼，什么话都不说，与旁边招揽客人的花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国公才进门，就有一个衣着华贵，摇着扇子的女人走上前，“爷您来了，贵人已经在楼上等着，把好几个姑娘都霸占了。”言语间略有嗔怪。

确实是花楼。

也是，魂族那个混不吝的少爷能去什么正经地方。

安国公说了声“知道了”，就往里走。我赶紧跟上。那个老鸨子一样的女人也不跟着，就摇着扇子在后面看着我们。

穿过走廊，一直到后院，刚出后门，狭小的天花板立刻往身后退去，入眼是一片开阔的庭院，亭台楼阁，假山浅湖，无一不有，完全不是刚才那窄小的空间应该通往的地方。

这个安国公，怎么老喜欢修这么奇怪的建筑！

安国公直接穿过庭院，往后院一座三四层的高楼走去。

这里侍女很少，有也不怎么说话，低着头干活。她们穿得并不华贵，打扮也很正经，似乎不是花女，像是正常人家的女孩。

但是正常人家的女孩在这种地方才更加不正常。

安国公一直上到顶楼，到了一间比较大的房门前，门口两个等着的侍女行了个礼，一左一右把门打开。

才开门，就看见那混不吝的小少爷正搂着一个美人，拿着酒杯就要往她嘴里送。美人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旁边还有几个美人，不是拿着酒壶，就是捧着茶果，整个屋子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看到门开了，是我们两个进来，魂族小少爷立刻眉开眼笑，“来了？叫我等好久。”说完就把怀里的美人一把推开，“走走走。”

美人们装作不情不愿地，“爷，这就赶我们走啦？我们服侍得不好吗？”

小少爷对着她们嘘声，“去。”

美人们也知道轻重，虽然嘴上说着不走，但收拾桌面的手脚格外麻利，一下子就把满桌狼藉清理干净，然后一个不留地退了出去。撤退速度之快，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都不知道该夸她们敬业还是赞叹她们摸鱼人的好心态。

侍女重新上了两瓶新酒，还有几碟下酒小菜，几碟点心，也跟着出去了，还关上了门。屋里就剩下这俩人，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小少爷冲我一点头，然后拍着身边的坐垫，很明显是让我坐过去。

我下意识摇头。

小少爷就笑，“你不过来，这家伙可就危险了哦。”说完还怕我不明白，特意点了一下安国公。

我扭头看安国公，想看他什么反应，没想到他非常配合，“萧红姑娘，可不能弃孙某于危难。”

我还是不太想过去，但是想到魂族确实捏着安国公的命脉，得罪魂族对他没什么好处，就觉得拒绝得太干脆不太好，只能磨磨蹭蹭地在魂族小少爷身边坐下。

小少爷非常得意，故意上手撩我的头发，“咱们的小美人还是心地善良，人也实在，一吓唬就上道了。”

我非常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就会开这种玩笑？”

没想到他立刻回怼，“你才多大，连这种玩笑都开不起？”

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魂族小少爷看向安国公，“你也真是不给我省心，搞出这么大动静。”

安国公笑而不语。

我盯着他俩来回看了一圈，问小少爷，“你们魂族，是不是跟他义父有过节？”

小少爷一愣。

安国公也被我突然的问话噎住了，“咳，萧红姑娘，还真是没有你不敢问的问题。”

我摆出一副“反正你不敢弄死我”的表情。

安国公叹了口气，回答，“萧红姑娘难道听不出，那是一桩乌龙案吗？”

我摇头，“我是木头脑袋，你说话绕太多弯了，我真的没懂。”

小少爷歪着头想了想，“是不是五六十年前的事？”

安国公有点意外，似乎没想到魂族小少爷居然知道，“确实是。”

我忙问，“是怎么回事？你说慢一点。”

小少爷一摆手，“没什么，我三爷背了个锅而已。我们没少背锅，不在意这个。”

“什么意思，什么背锅？”我一头雾水。

安国公忍住没笑，“义父亲子被送去魂族为质，是一个借口。”

“但他最后不是……”我没绕明白。

小少爷说，“所以说是背锅。我们要无度天国不知道谁的儿子来有什么用？三爷当时跟皇帝谈角斗场的事情，皇帝觉得条件不满意不想答应，就扣了个黑锅给我们，完事以后打了个八折成交了。他有他的目的，只要不影响我们的收益，不会管太多。”

“角斗场，不是成国公的生意吗？”我傻了。

“给他代管的。”小少爷回答，“大陆那么多地方，我们不会一个个亲自监督。一年交一次账就行，反正为了其他理由来这里的族人又不少，他们不敢乱来。”

虽然我很努力地去听了，但还是觉得他这几句话里信息量太大，脑子有点跟不上。

“那难道说我之前被丢进角斗场是你安排的？”

“我怎么可能害你，我从来不把你放在危险地方！”魂族小少爷忽然激动起来，非常卖力地向我表忠心，卖力得我都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图我的色。

但我委实不太有这种东西。

不过他说，让我进角斗场是在“害我”，说明以他的立场来看，我不应当在那种情况下被丢进角斗场，所以应该不是他的个人意愿。

“那我怎么会晕过去以后突然出现在角斗场上？又不是你干的又不是安国公干的，难道是鬼干的？”

安国公也发话，“确实可疑。如若你以奴隶身份入无度天国，验明正身后，应当被送进花楼。不知为何进了角斗场。”

乖乖，不会真的不是这俩人干的吧？那是谁干的？

魂族小少爷摆了摆手，“算了，想不明白不的事就丢掉，反正你现在好好坐在这里了。给我倒杯酒吧？”

“倒酒可以，我不喝。”我提前约法三章。

小少爷立刻倒了兴致，“你这个一板一眼的死德行还真是跟那家伙一样。”

我并不太想知道他说的那家伙是谁，只想让他别再耍我玩。

耍我也行，要注意次数和方式方法。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忍受他那个小老头，以后有谁嫁给他真是倒八辈子霉。”他继续抱怨。

我很想说你这吊儿郎当的德行就不要再评论别人了。

魂族小少爷抱怨着抱怨着忽然话锋一转，“你那个，之前谈过的东西，是继续，还是换新的？”这话是对着安国公说的。

安国公也很难得正经地回答，“关于角斗场和花楼，我希望能按之前提的来。其他的，我都可以接受。”

魂族小少爷说，“花楼你想提就提。角斗场你说的不行，非要谈，结果对你未必有利。”

安国公回答，“我知道。”

魂族小少爷继续说，“我能给你争取到放宽脱离的限制，那是底线。如果你坚持彻底放开，这一点没得商量。你想清楚。”

安国公点头，“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不动那一部分，条件还可以继续谈。我并不介意让步。”

魂族小少爷皱了皱眉头，“也行吧。你拿个方案，我改了以后带回去给二叔，顺利的话三个月给你答复。但你别抱太大希望，老头子们有他们的想法。”

安国公说，“那就多谢魂玉大人了。”

魂族小少爷摆了摆手，“算啦，我跟你谈就已经是默许了。你自己掌握分寸。无度天国交给你，不是让你把我们的生意都败了。”

安国公回答，“我明白。”

我还没从这一段信息量更大的对话中整理出有用信息，魂族小少爷忽然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德行，“行啦你赶紧走，我还想跟美人好好聊聊呢。”

安国公立刻知趣地起身，“那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话落还冲我挤了一下眼睛，大概是“祝你好运”的意思，然后转身就走。

我叹了口气，往天花板上看，数天花板的房梁有几个年轮，可惜看不出来，因为全用红漆涂了。

小少爷看我心不在焉的，伸手过来扒拉我，“哎哎，一脸什么表情，多少女人想本少爷陪还得不到。”

我是真不想理他这种插科打诨的话。但是还得从里面找对我有用的信息。

仔细回想刚才的对话，安国公和他早在今夜开战之前就已经在谈接手的事情，说明这个魂族少爷一开始就做好了让安国公上位的准备。难怪旁边跟着这个小少爷的人什么反对的话都没说。

那一仗不是打给魂族看的，是给其他大小官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