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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空白的玉牌被谢骄摆在桌子正中央,简繁华被简夫人叫去说话了,院里目前只有谢骄、谢袄和秋池三人。
“你去了一个晚上,就得到了这个?”谢袄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她拨弄了两下玉牌,谢骄坐得住,等了一个晚上的她却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应该说我等了一晚上,就等到了这个,”迎着谢袄和秋池或幽怨或探究的眼神,老实坐着的谢骄无奈喝茶,“没人见我,这枚玉牌还是参加完集会的简夫人交给我的。”
谢袄和秋池互看对方一眼,这情况倒是出乎两人意料。
谢袄拿起茶杯喝茶,苦后回甘的茶水刺激着她的味蕾。谢袄提了些精神,看向谢骄,“瞧不起?”
“没见到,不清楚。”
秋池也开口问道,“简夫人那里没说法?”
“简夫人把这枚玉牌交给我,算说法吗?”
“师兄你看起来……很平静。”谢袄说得有些迟疑。被晾了一整晚,稍微有些心气的人哪怕当场不跳脚,回到自家的地盘也该抱怨两句,发泄被慢待的怒气。
谢骄此时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就算生性温吞善于忍耐,也不至于像个没事人一样情绪稳定吧。
谢袄观察着谢骄的面部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笑容满分。谢袄摩挲着茶盖,心想谢骄该不会是气到极致反而忘记生气了吧。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当场不发作,回去也要打爆几块巨石出气。
秋池对谢骄心情的在意程度和谢袄差不多,但她们两的所思所想是两个极端。秋池见过未来的谢骄,她知道名为“谢骄”的存在情绪有多极端,对不在意的人,他几乎不会产生一丝感情。
灵异界世家门派自以为的羞辱和轻视,在谢骄看来怕不是顺坡下驴的绳索。被人低估是未发育完全前最好的保护色,这种开局可比迎面三堂会审强,既不束缚人身自由,又不被更多的势力注视。秋池心想谢骄这会怕不是在心底偷着乐。
一个以为谢骄在生气,一个以为谢骄在偷乐,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视线落在谢骄身上,谢骄坦然接受。
谢骄说,“集会把我晾在一边的情况我去之前就考虑过了,所以当它真的发生时,我的内心没什么感触。”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谢袄看着起契书作用的玉牌,有点想把这玩意儿丢掉——在谢骄没有完成世家门派发布的任务前,这玩意儿除了看着堵心毫无他用。
谢骄老神在在喝茶,“等繁华的消息吧,简夫人会告诉他的。”
“为何要让繁华转一道?简夫人可以自己和你说啊。”让人代传肯定没有本人直达效果好,谢袄不解简夫人为何要这般,一时柳眉轻蹙,面带惑色。
“亲疏有别,有些话繁华说会比简夫人说要好,”秋池大概猜到世家门派会派什么任务给谢骄了,她看着谢骄,“可是与地火有关?”
简夫人的不肯直言,八成与任务太难有关。为了不让谢骄有她也是其中一份子一起坑他的抵触印象,让简繁华做中间人传达无疑是明智之举。
“很有可能。”情况未明,谢骄也不能笃定,但从简夫人那晚告知他的情报来看,地火无疑是世家门派最头疼的难题。
一块版图的数十年自燃可不是区区一句火山爆发可以解释的,火山爆发尚有空歇,地火自燃却像永动机一样,二十四小时全年不间断。
也不知道它哪里来的那么多火。
“地火……”
“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我记混了,”谢袄不确定记忆里模糊的影子是否真实,“不过地火不是普通的异吧,简夫人说它在苏杭大地燃烧了几十年。能波及如此大范围的异,哪怕是两位师傅都不会轻易接下。师兄,要是世家门派真要你去解决地火,你会答应吗?”
谢袄说这些话的态度是忧郁且犹豫的。谢骄没有强大的背景,他强大的天赋在世家门派眼里不过是把好用的“刀”。在这把“刀”砍到世家门派身上前,它们不会高看谢骄一眼,只会把他当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棋子。
李四屠和周白雅远水解不了近渴,简夫人的态度偏向观望,若世家门派真要谢骄去解决地火,他们四个真的够用吗?
谢袄倒不是没想过世家门派派人的可能,但监视作用远大于支援作用的灵师真的算得上人数吗。按谢骄的说法,别倒扣成负数就不错了。
“不是我会不会答应,而是我必须答应,”谢骄当然清楚自己的斤两不能解决地火,这种能归纳到环境问题的难题不给几百年时间谁敢断言自己能解决。
但谢骄不能拒绝。
“这是它们抛出的第一个试探,不管难或简单,我都必须答应。”
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坎,谢骄想要进世家门派的圈子,就得按它们的规矩来。人讲究第一印象,若谢骄在第一个坎就退了、就怕了,那今日之后他这个人也不必在灵异界留名了,哪个山头凉快去哪里蹲着吧。
“灵师的规矩真多。”秋池锐评。
“没规矩不成方圆。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是非一多,就得靠规矩来约束了。”
“你认可吗?它们的规矩。”
“认不认可都与我无关吧,它们的背后是大多数,就算我能掀一时桌子,也不能掀一世的桌子。专业的事最好让专业的人来干。”谢骄看着被推开的门,“喏,专业的人来了。”
刚进门的简繁华:?
“在说什么?”
谢袄瞧见简繁华干燥的嘴唇,给他倒了杯温水,“我们在猜世家门派会派什么任务给师兄。”
简繁华道了声谢,没有直接说出答案,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猜到哪里了?”
“我们只提了一个,你就回来了。”谢骄抽出凳子让简繁华落座。
简繁华坐下,润了润唇,“是我母亲提的那一个?”
“简夫人是对的吗?”
“我希望母亲是错的。”
简繁华闭上眼,“母亲料事如神,我素来钦佩,可这一次我希望她是错的。”
“看来地火的难度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简夫人有说压制它的方法吗?”谢骄搭了搭简繁华的手臂安抚他,寻求解题的方法。
“母亲也不知道,”简繁华沉默片刻后,艰难的开口,“地火不是清静府所占的区域,依照灵异界的规定,不在所占区域的世家门派无权插手该区域的事。”
“我母亲能知道地火,还是因为与苏家有旧。苏家与苏杭大地接壤,对地火的事了解甚深。世家之间互通往来,会传一些流于表面的消息,但更深层的情报,想要拿到便很难了。”
“母亲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和苏家家主沟通过此事,奈何苏家家主对此讳莫如深,无论如何不肯相告。我这一代无更深的姻亲,母亲想从长久计动之于情也没有由头。”
“因此直至今日,母亲还在与苏家家主僵持。”
“世家门派将此事派给师兄,世家里隐宁谢家隐世不出,八百琦苏家、鹊桥王家投了赞成票,门派里则是剑阁、占星楼投了赞成票,我母亲和逍遥门保持中立。”
“四票赞成,真是难为简夫人保持中立。”在局势朝一方倾斜时,简夫人大可顺势而为,这样既不起眼,也不用担心世家门派间的相互猜忌。
谢骄自知他的体量没到简夫人摆出立场的程度——不管谢骄的将来有多值得投资,都不能忽略他此刻的“年轻稚嫩”。没有长成的天才不如废柴,稍有不慎,简夫人今日的表态就会化作他日它们手中的把柄。
“她一定很辛苦吧,和一群豺狼虎豹周旋。”
“……”
谢骄的体贴令简繁华无言,谢骄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些?哪怕是他,在听母亲说完前因后果时,也不免对母亲生了几分抵触。地火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们去对付地火,等于变相让他们去送死。
在那一刻,简繁华对母亲充满了怀疑。母亲原来这么讨厌我吗?她恨不得我去死吗?母子之间的隔阂终究会影响理智的判断,让简繁华被情感左右。
所以简繁华回来的路上是悲观的,他无法摆脱母亲不为他努力的阴影。不管表面有多成熟,孩子对母亲的依赖和要求永远是心底深处不变的东西。简繁华希望简夫人为他争取,但简夫人只是平铺直述告诉他结果,毫无感情上的挣扎。
简繁华对此感到痛苦。
谢骄的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简繁华心中的魔障。诚然这是身份不同带来的感官差异,但简繁华还是不禁想,为什么他没有像谢骄一样关心自己的母亲累不累呢?
是因为简夫人独断专行大权在握看起来无需依靠?还是因为他心底深处对这位完美的母亲要求太严苛,只允许孩子哭诉,不允许母亲失误?
简繁华陷入混乱,这是他需要穷其一生寻找的答案。
“再喝点热水吧。”谢袄适时添上一杯热水。
简繁华回神,“嗯”了一声。
“地火的事只有苏家知道?”谢骄的话似乎踩到了简繁华的痛处,谢袄碍于身份不好追问,秋池观察了一圈,知道轮到她问了。
“世家里与苏杭临近的杨家应该也知道一些,其次是门派里的占星楼。占星楼离苏杭不近,但每次组织灵师前往苏杭前,占星楼都要负责为灵师们祈福消灾,因此楼里的灵师对地火也该知晓一二。”
占星楼少楼主占星雨谢骄见过一面,对方对他的态度附着着诡异的狂热。除非真的没办法,不然谢骄真不想主动和占星雨碰上。
所以谢骄把突破口放在了另一个没听过的家族上。
“杨家?”
“符绩杨家,专攻阵道,白云涧和不少世家门派的护山大阵都有其参与,是仅次于谢王苏简的世家。据说祖上与谢家有旧,第一代杨家家主有谢家血脉,许是因着这层关系,谢家隐世不出后,灵异界集会的世家席位就由杨家补上了。”
“冒昧问一句,谢王苏加上你们家,是不是并称‘四大家族’?”谢骄越听越有即视感,感情灵异界也玩三大门派四大家族这一套。
人类的本质除了复读机就是爱给东西排名吗?
简繁华思考了一下,“以前好像有过这种说法,但很快就被联合压制了下去。”
树大招风,一个家族若是被外人的吹嘘蒙蔽了双眼,内部自矜自傲起来,无异于从根上腐烂,被废了根本。
为了防止家族均产的大聪明破坏自家的稳定,这种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刚吹出点苗头,就被“四大家族”联合抵制了下去。
能把家族传到这一代还继续做大做强的无一不是人精,怎能看不懂捧杀的浅显道理。灵异界现如今确实以四家三派为尊,但往下看,多的是小型的家族门派。
这些力量若团结在一起,哪怕一时间打不倒它们,也会像蚂蚁蚕食大象那样一点点啃掉它们的根。
“可惜像这样的风声总是抓不住影,母亲查过几次,具是无功而返。”简繁华将世家门派间的暗流涌动讲给谢骄他们听。
“能闹出简夫人都关注的动静,背后的人势力一定不小。简夫人查不出来,要么是藏木于林,要么是……灯下黑。”
谢袄听完个中曲折,做出猜测,“只有离的距离足够近,才能使人忽视明亮灯火下藏着的黑暗。”
“正因如此,母亲才需要谢师兄助他一臂之力,”简繁华以为谢骄提到“四大家族”是想探究些什么,索性将他知道的可以说的与谢骄一次性说清。
“世家门派利益交错,母亲身在局中,无法脱身。要想打破棋局,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引入一颗新的棋子。”
“这颗棋子要足够亮眼、足够坚韧,最好能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在师兄尚未出现前,母亲已筹谋多年,训练过一批无根无源的灵师,只可惜他们资质不足,无法派上用场。”
本意是调侃突然获取新情报的谢骄:……是吗?
“简夫人需要我打破原有的棋局,地火能是一道契机吗?”谢骄忧虑的是这道契机是否够分量。
“依简夫人的说法,世家门派可不关心地火能燃多久,危害有多大。以此入局,是否有些……轻了?”
谢骄打开简夫人送来的灵异界地图,从密密麻麻的地名里找到了零星几个标注。按地理距离看,四家三派与地火较近的大家族唯有符绩杨家,但就这个较近,用比例尺换算也是几百里开外。
谢骄比较近几十年地火往外蔓延的尺寸,心想没个几千年这地火也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