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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局,是我输了。”谢骄长叹一声。
“先生莫要妄自菲薄,初次见面,先生谨慎行事并无不妥。”竭泽见谢骄泄气,反倒安慰起来,仗着时间差赢过谢骄没什么值得骄傲。
他温声道,“若我也是初见先生,只怕要比先生谨慎百倍不止。”
“这就是赢家的从容吗?”谢骄挑眉,“行吧,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竭泽低笑一声,“侥幸胜先生一筹,先生莫怪。”
“我也没什么好怪的。”谢骄算着时间,发现还要一会,他想着反派总爱临终结算,于是问竭泽,“你作为赢家,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为我解惑吗?”
竭泽想着左右不会有什么大变数,谢骄也不是临阵逃跑的人,答应了,“乐意之至。”
“先生请问。”
“你为什么要叫我‘先生’,所谓‘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也。以我对你的感官,我不觉得我会当你的先生。”谢骄被竭泽一口一个“先生”叫的身体发麻,尤其竭泽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先生纵使无心,竭泽有意即可。”
……所以你是碰瓷的?
何至于此。
竭泽这样搞得谢骄要恐男了。
谢骄不理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我不认为未来的我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竭泽该不会有受虐倾向,就喜欢横眉冷对这款吧。
“先生确实不喜竭泽,但竭泽对先生见之心喜即可。”竭泽的表情挑不出错处,还是一贯的悲天悯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环境加成的原因,谢骄硬生生从中看到了几分狂热,几分猎人看猎物的残忍。
不是什么好鸟。
如果谢骄今年十八岁,还是个热血男高,他可能会被竭泽装出来的表象蒙蔽,脸红心跳的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别人对他情根深种。
可惜谢骄两世加起来都奔四了,早没了世俗的欲望,更不会吃竭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款。
“……行吧,”问到这里,谢骄兴趣被磨没了大半,但为了拖会时间,他随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未来的我为什么要回到过去?如果你不清楚原委,告诉我你的猜测也可以。”
谢骄对问题的答案没抱什么期待,但竭泽的回答却出乎他的预料,“你是为了一个人。”
谢骄:“……?”
“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他在半死不活的情况下,穿越时间去拯救。
谢骄首先排除师门的人,师门人均一门特级,不比他差。但除了师门,谢骄想不到其他人,难道是他现在没遇到但将来会遇到的人?
“是,为了一个人。”竭泽叹道,“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个人是谁,但先生只在大仓山短暂停留,且只与山主相谈。这零星消息,还是我自己揣测的。”
“各中真假,还得靠先生自己辨别了。”
“有什么可辨别的?”谢骄装作不在乎,“你赢了,未来将被改变。你说的那个人,或许我之后遇不到了。”
“那真可惜,毕竟先生一定很爱那个人。”竭泽想起他过去见到的未来的谢骄,那个濒死却眸中有光,带着惊人生气的男人。
多奇妙啊。
明明是一个人,但现在与未来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未来的谢骄,是一个沉稳有礼的“善人”,他怀揣着爱,也乐意分给世道他的爱。竭泽在山主身侧第一次见他时,很讨厌他。
这种怎么看怎么幸福的人,是他所憎恨、所诅咒的。
但在山主替谢骄续命,竭泽偶然窥见谢骄记忆的一角时,他又不讨厌他了。因为这个男人很可怜,他的一生都在悲惨中度过,所谓的爱人,不过是他濒死前的臆想罢了。
怎么会呢?
一个和他一样悲惨的人,是没有爱人和被爱的能力的。
谢骄所谓的爱人,定是他幻想出来的。
如果是真的,怎么会如此幸福呢?
过去的竭泽不信谢骄会爱,他趁着山主替谢骄续命,在一旁窥探了不少记忆的碎片。通过记忆碎片,竭泽看到了很多属于谢骄的过去。
谢骄在幼年被他的师傅救起,为了活下去,他委曲求全,为了博得师傅的好感,他舍命救下他未来的师妹。分明生性不喜欢和人在一起,但为了习得强大的灵术,谢骄还是捏着鼻子装好徒弟、好师兄,满心疲惫只得隐忍。
竭泽最无法理解的,是谢骄强大后,还要被所谓的“爱人”束缚,为了救“爱人”,他孤身一人拖着残躯穿越时间来到过去,只为找到救人的方法。
为什么呢?
竭泽可以理解谢骄的前半生,但不能理解他有“爱人”后的后半生。
明明和他一样是怪物,为什么要装得好像会爱人?为什么要装得好像很幸福?
谢骄这个人啊,太自相矛盾了。
他的人格太扭曲了。
需要修正。
要修正到什么地步呢?
起码要放弃“爱人”的地步吧。
不然也太奇怪了。
怪物和人类怎么能在一起?
谢骄是竭泽见过的唯一的完美的同类,为了让谢骄回到正轨,竭泽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抛弃了山侍的身份,放弃了所修的灵路,踏入了与谢骄相似的鬼气修行。
他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改变现在。
让谢骄成为他最契合的同类。
现在的谢骄,是竭泽熟悉的,能理解的。他跟他一样,对世界有与生俱来的恨,不相信永恒的亲密关系,还没有到“爱人”“爱一个人”的地步。
多好的时机,多好的改造机会。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就该和我走一样的路。
“爱不爱的,谁说的清呢。”谢骄没什么感觉,他想不到他将来会如何爱一个人,自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时间到了。
谢骄坦然地向前走了几步,他伸出手,态度随意道,“我问完了,接下来随便你喽。”
“……”
竭泽没有去接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他默默凝视谢骄。
谢骄回他一个无所谓的笑。
竭泽奇道,“先生,你是会坐以待毙的性格吗?”
谢骄回他,“我这不叫坐以待毙。时不待我,见好就收也是种美德,左右我都能捡条命,何必斤斤计较呢。”
竭泽:“……”
顿了一下,他笑着摇头,“不对,先生,你不是这种人。”
“我猜先生还有后手,对否?”
谢骄无语了,“你觉得有就有吧。”
他晃了晃手,“我只做这一次,如果你觉得有圈套,我们可以中止交易。你知道的,我对活着的欲I求不高,活几年活几十年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竭泽目光微沉,没受激将。
聪明人的交易大多如此,拼的是胆大心细。谢骄已经摆出了他的态度——有胆你就来,把进退的尺度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竭泽一时半刻反而不能拿他怎么办。
进吧,总觉得有诈。
退吧,先前好不容易占的优势顷刻间化为乌有,太亏,不舍得。
不愧是先生。
能把占优势的竭泽逼得进退两难,谢骄的心理素质是真的硬。
现在,端看竭泽赌不赌了。
“先生,冒犯了。”竭泽赌了,现在进退两难的是他,如果他不进一步,谢骄的后招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左右谢袄还在严范阿梓手中,山下那么多人跑不出去,不管谢骄有多少招,竭泽都能拖住他。
“请吧,你再不开始,我都要困了。”谢骄打了个哈欠,时间到了。
“确实,此刻已至戌时,先生劳累一天,是该累了。”竭泽道,“如果快的话,先生可在子时歇息。”
“子时,有点晚啊。”在没有电和网的古代,谢骄逐渐习惯了早睡早起,熬大夜已不是他的必备技能,他开始养生了。
竭泽:“……”
他发现谢骄对他不喜欢的人真的是肉眼可见的敷衍,礼貌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尽量。”他有些咬牙切齿。
竭泽接住了谢骄伸出的手,他的手掌贴上谢骄的手腕,少年肤色苍白,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青灰,体温极低,连竭泽这般体寒的人碰到他,都觉着握了一块冰。
“先生真是靠灵力撑着肉I身不死。”竭泽感叹,“这具身体早就顶不住了。”
“能活一天是一天,我心态好得很。”谢骄不接竭泽的话头,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出乎谢骄预料的,竭泽只握了谢骄的手腕一会,便收回了手。
谢骄:“?”
你又要怎么个流程?
竭泽微微一笑,“先生莫急,先生小妹找我时,我把一半的代价给了她。我本以为她会给先生,但先生身上并无那物什的气息,可见物什还在先生小妹身上。”
“我这便让严范阿梓将先生小妹带来,一是拿到那物什,二是让先生看看小妹是否安好。”
“……好。”谢袄没告诉谢骄竭泽给了她什么,谢骄也懒得去猜,反派能用什么正经道具,不掉san就不错了。
而且谢骄也想亲眼看到谢袄,确认她是否安全。谢袄关心严范阿梓,她俩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不多时,竭泽身后的竖眼张开。
双眸弥漫黑雾的严范阿梓一只手禁锢谢袄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缓缓走来。
谢袄没晕过去,但面子苍白,看着就虚弱。
“小袄,你没事吧?”谢骄见谢袄这样,心头火起,他的师妹自从跟李四屠修行后,何时如此狼狈过。
“师兄,我没事。”谢袄呢喃道,她太虚弱了,说出的话像一阵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让她放开我师妹。”谢骄眼神冰冷,眉眼带着几分杀伐之气,对竭泽说。
“这不行。”竭泽拒绝,“先生小妹实力几何,先生比我更清楚,贸然放开她,只会徒增变数。”
谢骄深呼吸,呼了半天,还是生气。
竭泽让严范阿梓走到他的面前,将谢袄对着他,“谢小姐,冒犯了。为了给先生续命,我得拿回给你的脊骨。”
说着,他的指尖黑雾缭绕,向谢袄怀中探去。
异变就在此刻突生。
原本虚弱的被掐住脖子的谢袄被严范阿梓往上空一丢,严范阿梓的灵力凝成长刀,直向竭泽砍去。
竭泽往后退了一步,黑雾缠向严范阿梓。严范阿梓疾退,挥刀斩向黑雾,可黑雾连绵不绝,斩不断,严范阿梓无法,只得往后退。
变故发生的太快。
还在生气的谢骄看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了——他师妹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