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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李四屠神情认真,看起来就是要促膝长谈的节奏,可惜谢骄没有领会到他的点,他觉得事情都过去了,不就是一身血快被放干了吗,多大的事。
他这个当事人都自愿且不在意了。
于是当时谢骄说,“她当时的表情应该很差吧,但这跟你大晚上不睡觉把我拉后山来有什么关系吗?师傅,你该不会想在后山杀我藏I尸吧。何至于此,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我难道不是你最爱的徒弟了?”
见谢骄完全没察觉,李四屠不由抽搐嘴角,“臭小子,别恶心人,你从不是我最爱的徒弟。至于仇恨,在你把我的酒换成水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要给你穿小鞋。”
“哎呀行了!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李四屠大手一挥,打得谢骄咯吱作响,“你是真没发现小袄的问题?”
谢骄:“勤奋努力也是问题?”
李四屠无语,“蠢徒弟,勤奋努力不是问题,但过于勤奋努力就成了问题。”
他叹气,“你难道没发现吗?小袄自从跟你出去游历,身上就多了很多道伤口。”
谢骄一脸惊悚,“师傅,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知道小袄身上有伤口?”
李四屠怒了,“臭小子,人血和药膏的味道我还能闻不出来吗?你脑子都想些什么?小袄是我亲闺女,我能对她做什么?”
谢骄自知失言,不管哪个时代都不能拿这个说事,他快速道歉,“对不起师傅你冷静一下我就是嘴瓢,你也知道我有顶你嘴的毛病,我没想过,真的!”
“我猜测过小袄的伤在不可见的地方,但又不好细究,你今天突然提起小袄身上有伤的事,我一时联系起来才嘴快说成这样。”
“师傅,你不要生徒弟的气。是我的错。”
谢骄认错态度良好。很多事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不清了,他也是半夜被李四屠拉出来人脑子不清醒,才说了这种胡话。
“你小子……”李四屠深呼吸,把怒火压了下去,他熟知谢骄秉性,知道他不过一时嘴快,也未真的动怒,“好了,别扯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要是脑袋清醒了,就仔细听我说。”
“你们做我徒弟也有几年了,你和小袄,我看在眼里,对你们的秉性也有了些了解。”
“你和小袄都是心思重的孩子,我知道。但你我不担心,你不是真的小孩子,又是个男子汉,多磋磨磋磨不会怎么样。可小袄不同,她从小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了,身边又只有我们几个男的,你周师叔不常在就不说了。”
“但我是她的师傅,她怕我对她失望,整日勤加修炼从不懈怠。严师出高徒,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正常,但她心上的包袱还是越来越重。”
“所以我会宽解她啊,”谢骄忍不住插嘴,“师傅,我不是瞎子,也不是没心肝的人。小袄身上的担子我看得见,也在尽力化解。”
“但我这个人嘴笨,我发现我哄不好她。”谢骄失落道。
“你确实嘴笨。”李四屠承认。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你的嘴,而是你这个人,你的身份。”
谢骄;“我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
他好像有点理解李四屠晚上带他来后山的原由了,“所以小袄是因为我才强迫自己,以至于受那些伤的?”
李四屠:“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你。”
他说:“谢骄,在你眼里,你是小袄的师兄。作为师兄,宽慰师妹,帮师妹处理生活上的琐碎事很正常。但在小袄眼里,你不仅是她的师兄。”
“在师兄的身份之前,你这具身体曾是他的亲哥哥,你这个魂魄是为她甘愿丧命的恩人。血浓于水,救命之恩,在你们成为平等的师兄妹前,你们的关系就已经不平等了。”
“小袄自觉亏欠你的身与魂良多,她认为她欠的一辈子也还不完,所以不管你多么平等的对待她,她都不可能真的接受。”
“她只会在你的关怀下把她自己放得更低,对自己越发严格,越发苛求,只为了更好的帮助你,让你满意。”
李四屠叹了口气,“长此以往下去,小袄会渐渐失去她自己。”
“她把自己像瓦罐一样揉圆搓扁,就为了报答你这天大的恩情。而你这个恩公呢,对此一无所觉,甚至发现不了问题所在。”
“谢骄,我是该说你心大?还是说你心冷?”李四屠问谢骄,他不信谢骄心大,“你若是个心大的,那世上怕没有哪个心小的。”
能有谁比谢骄敏感多疑。
谢骄:“……”
他更失落了,“师傅,我不是……”
“我只是……”
当时谢骄是怎么说的?
“我……我,我是真觉得那没什么。我当时本来就不想了,救小袄,不过是想着死前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觉得那时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也不想问小袄要任何回报。”
“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想用这个挟恩图报她。”
“我不在乎这件事……是因为……”
“是因为……”
“我觉得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救小袄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四屠久久没有说话。
等谢骄鼓起勇气去看他时,他从这个糙老爷们的眼里看到了悲伤。
糙老爷们用悲伤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都不是把痛苦说给别人看的人。
所以李四屠只叹道,“什么冤孽。果然是什么样的师傅收什么样的徒弟,我孤身一人,亲人死绝。你和小袄呢,也跟我一样,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
“罢了,罢了。”
“你们还小呢,我一个大人不反思自己还难为你们,像什么样子。”
“越活越回去。”
“……师傅。”谢骄有些不忍,他又不是为了卖惨才是那些掏心窝子的话。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李四屠吸了吸鼻子,摇了摇酒葫芦,整个人站起来,“回去休息吧。小袄的心病,我这个做师傅的肯定会找方子治。”
“至于你小子,慢慢长大就行了。”
“万事有师傅呢。”
“还有,”李四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其实……你可以做小袄的哥哥的,谢骄,你有那个资格。”
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谢骄明白李四屠的言外之意,但他还是果断的拒绝了,“师傅,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做不到。”
“小袄只有一个哥哥,她的哥哥已经死了。”谢骄说,“不管怎么说,我都占用了她哥哥的身体。”
“我已经用了别人的身体,还要再占用别人的身份,占用别人的妹妹吗?”
“师傅,我做不到。我知道我是个孤儿,就算换了个世界,我也是个孤儿。这是改变不了的,我也不为这个而羞愧。”
谢骄神色是认真又痛苦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五官,他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但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师傅,其实在我心里,我已经把小袄当成我的妹妹了。”
“可我不会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口。”
“因为我还记得,这具身体里死去的谢骄。除非有一天我失忆了,不记前尘,不知往事,我才有开口的可能。”
谢骄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在说一个天地为证的誓言。
他的决心谁也改变不了。
李四屠苦笑,“这一点也很像啊。”
“好吧好吧,你和小袄的私事,我以后不管了。我以后啊,只管我做师傅该做的事。”
谢骄刚发完一个不算誓言的誓,情绪慢慢下去后,指天指地的尴尬感迎面而来,他在夜晚的冷风里等了一会才平静下来,让脚趾脱离他的鞋面。
李四屠已经提着他走了一段路了。
谢骄被冷风吹凉的脑袋指挥他跟李四屠说,“师傅,你今天跟我说的事,我记在心里了。我跟你保证,我和小袄之间的事,我会解决好的。”
“或许要用很多年,但我们已经是一家……你的徒弟了。我们会在一起很多年,我会慢慢努力的。我不会让小袄把她自己当成一件无悲无喜的工具。”
“她是我的师妹,我会永远保护她。”
“臭小子,‘永远’二字很难的。”李四屠也没了脾气,他的声音放缓了,听起来有些温柔。
“我会做到的。”谢骄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食言。”
毕竟谢骄前世今生,最讨厌的就是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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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你想做的就好了,小袄。”谢骄的声音很温柔,“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谢袄心里又温暖又酸涩,谢骄虽然长时间是个笨蛋师兄,但有的时候,他还是靠谱的。
“我知道,师兄。”
“但还是再等等吧。”她说。
“现在告诉阿梓,只会生出未知的变数。等我们救出了阿律……”
“我会亲自告知她事情的原委。”
“亲自。”
“好。”见谢袄心里有了计较,谢骄哪会不赞同,他喜欢谢袄自己做主的样子。
这个姑娘本就是极有主意的人,她不该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自己。
四人赶路,严范阿梓在最前面,谢骄和谢袄在中间,断后的是简繁华。简繁华没接上谢骄他们的灵力,自然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但据他观察,在某个时间点,谢师兄和谢师姐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虽然不多,但切切实实的缩短了。
所以,他是不是该提点速,靠前一点保持队形?
简繁华想。
但很快的,他就不需要纠结了。
竭泽窝藏之处,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