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放……放开……”
喜枝双手用力,想掰开囚住她脖子的符文,可惜符文的主人正值盛怒,喜枝的动作注定没有效果。
濒死的恐惧支配着这个美丽又自利的女人,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裙,谢骄将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现在开口补救,李四屠又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齐素材。
越是盘算,喜枝越知她存活希望渺茫。身体本能地颤抖不已,但偏偏自尊压迫着她,让她无法跪地求饶。
谢骄这边。
李四屠略一探查,就知谢骄本人没有活着的念头。
这小子灵力强盛,如果他执意不想死,哪怕短刃带给他的伤害无可逆转,他也可以借助灵力转换成“气”,将“气”周转开来,代替身体器官运作。
以他的灵力,这种方法强撑三五年不成问题。
李四屠没有一刻停止输送他的灵力给谢骄。他看着谢骄身下蔓延的猩红的血,有那么一瞬,他以为他回到童年,全家被屠的那个血夜。
他当时身受重伤,仅凭着一口不甘的气,撑到青菏散人到来。如果青菏散人不来,他可能会死,也可能有另一番机缘。
事在人为,但时也命也,其中各种滋味,也只有本人能知晓。
拜师,报仇,拿起,放下。
李四屠活到现在,也只做到前六个字。
青菏散人曾评价过,李四屠的个性说好听是重情重义,说不好听就是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青菏散人曾言,你一番好心,旁人若不领会,你待如何?
李四屠高高拿起,旁人轻轻放下。其中受累几何,有何人可怜。
‘放下吧。’
耳边是一声轻叹。
李四屠遇见谢骄的每时每刻,这小子都一心求死。他不是孩童的无理取闹,也不是一时的受了刺激。
他的求死,完全是深思熟虑,问得本心后的坦然。
李四屠早就看出谢骄的本愿,但他视若无睹。可能是他曾被青菏散人拯救,所以到了谢骄这里,他也想做点什么,把这份拯救传承下去吧。
李四屠将灵力慢慢收回。他不是猫嫌狗憎的二十出头,为了那口意气,不顾他人意见的年纪了。
谢骄不想活,那李四屠把谢骄救活后,他又该如何跟谢骄相处呢?
劝导,他不是那块材料。
强硬,谢骄可不是软柿子。
心绪百转千回,李四屠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灵力回拢,他尊重谢骄的选择。
到底快师徒一场,他会为谢骄下葬,让他有个归处。
李四屠收回手,但他的手只抬了一半,就被一双气力尚小的手死死压了回去。推开这双手轻而易举,但李四屠对上谢袄红肿的眼,还是没有推开她。
李四屠以为谢袄接受不了一个同龄人死在她眼前,想了想,还是受着不待见的风险开口,“救不了了,这小子不想活,我救不了他。”
谢袄闻言,摇头,“不可能,他这么怕死的一个人,不可能不想活。”
“怕死?”李四屠失笑,“他要是怕死,还会挡在你面前吗?”
谢袄还是摇头,激烈的情绪波动让她说不出什么,她的眼泪一贯是不要钱的,一滴滴从面颊滑落。
在李四屠的认知里,谢骄跟谢袄顶多是萍水相蓬,互帮互助,谢袄能为谢骄哭成这样,已经是孩童能做的极致了。
谢骄下葬,谢袄一个孤儿,也该找个去处。
李四屠拍了拍谢袄的手,安抚她,“别担心,我这徒弟下葬后,我会收留你……”见谢袄动作猛地一顿,李四屠以为谢袄不愿意跟他一个男人走,话锋一转,“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找别的去处。”
灵异界会收留谢袄这种遭遇的孩子,把他们培养成沟通两届的桥梁。
比起风餐露宿,女孩子还是安稳些好。李四屠很快盘算好这些,处理喜枝和小二并不难,活着的孩子能救就救,不能救也是命。
李四屠看了眼谢袄,灵力不强,鬼气也是后天强灌。这样的体质可以修行,但要修行到多好多强,很难。
谢袄要跟李四屠的话,非得吃多些苦头。当然,李四屠这个师傅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也就她一个了,李四屠想。
其他孩子就算活着,他也不会收他们为徒。
手摸了摸谢骄惨白的面庞,李四屠认栽。能让这小子拼上命护着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他就白辛苦这一回吧。
李四屠轻轻碰了碰谢袄的手,“松开吧。等我处理完这两个人,就带你去下葬这小子。”说到这里,李四屠懊悔道,“该死!我不知道这小子的名字,都怪他当时打断了我。”
“没有名字,怎么下葬。”
李四屠盯着谢骄,骑虎难下,他好不容易做好尊重谢骄,祝福谢骄,送走谢骄的准备。结果这么大段心路历程下来,他连送走谢骄最关键的东西——名字,都不知道。
李四屠觉得很淦。
要不是谢骄人之将死,他一个大老爷们真就跟他置气了。
“谢……”
李四屠火气渐燃时,听到细微的声音。
他调头看谢袄,“谢,什么谢?”
现在说“谢谢”吗?
不合适吧。
“谢……骄。”谢袄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谢骄。他的名字是谢骄。他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李四屠:“?!”
李四屠先是疑惑,再是震惊。
他还记得谢骄最开始对他说的话,谢骄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他是魂魄无故来此付的身。
“你……”是他什么的妹妹?
李四屠刚想问。
喜枝的沙哑声音就插了进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留着一口气但往死里折磨对人最痛苦。
喜枝瘫在地上,听到谢袄的话,她眼睛一亮,“你是他的血亲,你们是一个母亲生的吗?”
谢袄:“……”
她不懂。
“……亲的,当然是一个母亲生的了。”
李四屠瞅了喜枝一眼,“你现在有话说?”
喜枝顿了一下,她的眼睛亮的吓人,像是找到了新的希望,“如果这丫头是那小子的亲妹妹,那那小子就有救了。”
“他们是血亲。”
“这丫头的血可以救那小子。”
“你说的是真的?”谢袄几乎是冲了过去,但没走几步就被李四屠拦住了,她脸上的惊喜是不作伪的。
骤然被李四屠拦住,谢袄没有生气,她知道一切的希望还是在李四屠身上,她拼命思考,“先生,我知道贸然接近这个女人很危险,可谢骄是我亲哥哥,我不能眼睁睁见他死了。”
李四屠:“……”
他有点混乱,谢骄的身体是谢袄的亲哥哥,可灵魂不是。就算救回来了,也不是谢袄想要的哥哥。
李四屠试探道,“我这徒弟,救你的时候没跟你说些什么?”
谢骄不是个火速认便宜妹妹的人吧?
谢袄尴尬起来,她咬了咬唇,“哥…他,不认。他说他不是我哥哥。”
李四屠;“……”
噢,那就好,没看错人。
要是谢骄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占了谢袄心里哥哥的位置,李四屠反而看不上这小子了。
“你就没想过,他真不是你哥哥吗?”事是谢骄的,李四屠是外人,不好明说,只能尽量暗示。
谢袄笑了,到了此刻,她反而坦然,“先生,我哥哥长什么样子,我没理由认不出。再说了,既然只有血亲才能救他,我们一试,不就知道。”
李四屠心说就算身体是一样的,但内里不是啊。
李四屠存了收谢袄当徒弟二号的想法,对谢袄的性格,他还是想探知一二,“那要是真长得像呢?你为他放血,一试可能就是你的一条命?”
谢袄:“哥…他救了我的命,退一万步来讲,他不是我哥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早死了。”
李四屠的态度让谢袄忐忑起来,李四屠说谢骄是他徒弟,但现在不急着救人,很难说他不是放弃了谢骄。
徒弟不是非谢骄不可的。
万一李四屠真不救了,那就完了。
谢袄想到这里,明白此刻一定要让李四屠下定决心。
她可以不要尊严。
谢袄示意李四屠松开他,在李四屠询问的眼神下,直接跪在了李四屠面前,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先生,请您救救他吧。”
“求您了,他快死了。”
‘仙人,求您救救我的家人。’
‘求求您了,我父亲、母亲一生行善积德,他们不该死啊。他们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下场。’
血夜,暴雨。
李四屠向青菏散人磕头。
可惜,晚了就是晚了。
纵然修炼到而今这等程度,他也失去了可以抛弃自尊,抛弃一切去守护的人和事。
谢袄没能磕第二个头,就被李四屠双手扶了起来。
她对上李四屠的眼。
清明的眼里蕴含着一场暴雨,一轮血月,还有不会再回的曾经。
“不要跪。”
谢袄听眼前身形高大的邋遢男人说。
“你没有跪的理由。”
“你想救你的哥哥,天经地义。”
‘为何要跪我?’
那仙人将李四屠托起,他从远方来,脱离凡俗,却又注视人间。
他看着李四屠,‘你想救你的父母兄妹,天经地义。可惜你家人已无气息,我无法使其换魂,只能送其往生。’
‘我会收你为徒。’
‘你的仇,你自己报。’
“你要救你的哥哥,我帮你。”
李四屠这么说。
至于谢骄和谢袄的纠葛,就是谢骄要处理的事了。
一个愿意为你下跪的人,注定是辜负不得的。
李四屠看着安详赴死的谢骄,内心的天秤已然倾斜。
在李四屠带着谢袄接近喜枝询问细节时,谢骄的眼角滑下一滴泪。透明的泪珠混入面颊干涸的血迹,一瞬消失无踪。
李四屠在这期间回了一下头,若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