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夫人在上首不住地叹气道:“老咯,管不住你们咯,平日里你们私下有些龃龉就算了,如今宇哥儿还在这呢,你们就这样吵起来,你们不害臊我老婆子还害臊呢!”
说完,又拿拐杖指指姚志忠,道:“你好歹也是余姚的父母官,今儿个投毒这事,你就当做公家案件来办,该查查,该法办法办,若真的是我姚家内部出了内鬼,甭管是谁,一律按我朝律法处置,该关押关押,该下大牢下大牢,千万别枉私!”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又是变了脸色,杨氏更是面白如纸,兀自抖个不停。
不过这会儿已经无人有暇顾及她了,皆是求情的求情,说道的说道,连一向不管世事的三老爷姚志远也说:“母亲三思而后行啊,宇哥儿方才在宴席上不顾人前失仪也要将此事瞒下来,您这么一公办,将来可是要入余姚卷宗上呈天听的,儿子们倒是不怕丢脸,只是怕影响姚家儿孙的前程,旭哥儿他们在外闯荡,靠的也是姚家的家风清正,您这么把事一闹大,那旭哥儿他们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名声,不是全毁了吗?”
几人好说歹说,终是将老夫人劝了下来,不过,姚志忠也还是向老夫人承诺,此事一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参与此事之人。
姚家人开完会,就各自忙活去了,毕竟今日是姚家的大日子,受邀而来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姚家的男人们需要去应酬,姚家的妇人们也需要与那些贵人的家眷们熟络熟络,各取所需。
到了晚宴的时候,一片太平,再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生,就连邢家人,也是吃完饭就走了,仿佛真的只是来送礼一般,元齐因为要给老夫人诊脉的缘故,暂住了下来,就住在前院专门用来待客的厢房。
直到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姚志忠才将邢宇单独叫进了书房,两人在书房待了近一个时辰,邢宇才回到他住的院子。
回院子后,烟房间的灯还亮着,他没过多思考,敲完门后就进来了。
烟还躺在床上呢,正吃着小厨房给她熬的小米粥,见到邢宇来,也不意外,掀起眸子看他一眼,便问道:“出事儿了?”
邢宇没有多卖关子,点点头,在桌前坐下,道:“死了一个人。”
“那厨娘死了?”烟问道。
邢宇摇摇头:“还好你提前叫我派人去盯着她,确实有人要灭口来着,管家去得及时,拦下了,但也没拦住,让那人跑了。”
烟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将小米粥放到床旁边的小桌板上,问道:“后来呢?”
“厨娘挣扎的时候挠伤了那人的手背,我们就接着排查府中的小厮有谁手背上有新伤的,结果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厮不见踪影,那小厮平常是负责府中采买的,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晚间的时候有人说在城外发现了此人的踪影,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是淹死的。”
烟一惊:“也被灭口了?”
邢宇接着摇头:“据目击者称,那小厮是自己跳河死的,当时他还喊人去救,结果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烟低下了头,道:“看来是畏罪自杀。”
邢宇点点头,赞同了这个结论。
“后来五表哥派人去查了这个小厮的身份来历,发现他以前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但是他本性不坏,没有赖账不还,来姚府做短工也是因为姚府的工人月钱高,想尽快把欠的账还掉,他老家有个妹妹,似乎到了要出嫁的年龄,我猜测,他多半是为了他妹妹的婚事才被人买通,在姚府做了内应。”
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的关注点却是:“你五表哥?姚闯?他也参与来调查了?”
烟实在没办法把那么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跟这么正经的查案联系起来。
邢宇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解释道:“五表哥毕竟是本地人,在余姚有些人脉,若不是他,我也没办法半天的功夫就查清那小厮的来历。”
看来这厮还是有点能耐的,烟在心里暗自点头,却是问道:“那这么说,线索不就自此中断了?帮凶死无对证,背后主谋也无法指认,要我说,这事就得从动机上分析,谁才是最有可能下手的人。”
说完,她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首先,这件事明显是冲你来的,若不是我机灵,那这要被问罪的人,可就是亲手送上福寿汤的我了。”
“然后,再想想你与姚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若想害你,断不会在自家宴会上,再想想来的宾客,大多你都不认识,要我说,最有可能的当属邢家。”
邢宇没有说话,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烟接着道:“但光有邢家这事也是办不成的,邢家对姚家内部不了解,就我所知,这大家族宴会上上菜前都是会试毒的,要说姚家人自己没内应,那我肯定也不信。”
烟说了一通,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便扳着手指头总结道:“所以啊,这做内应的人,需得是,平日里与你有罅隙,但是有贼心没贼胆,又容易受人挑拨之人,我这么一说,你心里就有谱了吧?”
邢宇心里哪里会没谱,看烟这模样,就差把那人的名字刻到她脸上了,不过,他还是泼冷水道:“你怀疑的那人,大舅舅也去查了,咬死了说她自己没下那药,还赌咒发誓。”
“赌咒有什么用啊?”烟不以为意,“能干出这事的都是丧良心的,你还指望她能怕天谴?”
邢宇这时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道:“她是拿旭表哥发的誓,我们都知道,她一向将旭表哥视作她自己的命,也就是因为这样,大舅舅才犯了难,暂时相信了她的说辞。”
烟沉默了下来。
此事若不是杨氏做的,那还有谁更有嫌疑呢?
晌午姚家开会的事邢宇也跟烟说了,要是按姚鑫所述,杨氏一向觊觎蒋氏的掌家大权,若此次寿宴出了事,正好能给杨氏一个由头将蒋氏的掌家大权分出来,况且前不久姚若嫣的事姚若雪也受到了牵连,虽然姚若雪纯属咎由自取,但难保杨氏不因此记恨上邢宇,那么让烟去送那碗下了药的汤正可谓一箭双雕了,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分蒋氏的权,又能离间邢宇与姚老夫人的关系。
可偏偏,杨氏赌咒发誓说那药不是她下的,下药的小厮也畏罪自杀,目前人证物证皆无,就算想定杨氏的罪,也无从下手。
第二日,元齐带着书墨在给姚老夫人诊脉,因着元齐被当今圣上看重的关系,就连姚志忠也得卖他几分面子,一同在旁候着。
“夫人身子健朗,就是这几日心绪波动太大,有点心律不齐,引发了陈年的咳喘之症,加之饮食未有节制,稍有积食,平常还需多忌口,少忧心,忌大喜大怒,宜散心赏景,我这儿再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加到平日的药膳里,帮助夫人延年益寿,健体强心。”
元齐话刚说完,姚老夫人就高兴地拍着他的手道:“神医不愧是神医,老身我啊,就是这几日天天都能见到宇哥儿,一时开心,便吃得多了,哪还要您这天家之人给我诊脉,老身我真是过意不去。”
元齐没有挣开她的手,反而端着温和的笑,看了一眼站在老太太下首的邢宇,才道:“夫人您言重了,元某不过是有幸在御前侍奉过几年,哪里能称得上是天家之人,您莫再说了,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我元某人也无缘再来给夫人您诊脉了。”
听他说得这样严重,姚老夫人故作惊恐地收回了手,掩着嘴道:“是老身失言了,总之啊,神医您能来寒宅,真的是令我姚家上下蓬荜生辉。听说您与宇哥儿还是旧识?正好啊,您就在这儿多住几天,让宇哥儿多陪您到处走走,体验体验我余姚的风土人情。”
元齐这次倒是没拒绝,抬起手笑道:“那元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边主位上两人说得和乐,院门外忽然跑来一人,也不敢进来,就焦急地候在门外,来回不停地踱步,姚志忠看到了,朝上首两位拱手道:“元公子,母亲,儿子有点公事要处理,就先不招待了,烦请见谅。”
元齐这时也见到了门外的人,笑意盎然地道:“姚大人说哪里的话,若是有什么需要元某帮忙的,可一定要开口,权当作元某住在这儿的房钱。”
姚志忠哪里敢跟他谈房钱,面有讪讪地道:“元公子说笑了。”
然后便躬身退后一步,转身朝门外走去了。
邢宇打量了门外那人一会儿,也忽然朝姚老夫人道:“祖母,孙儿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您请稍安勿躁。”
说完朝元齐一点头,也没行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走出院门,才听到姚志忠与那生人说话,之前看打扮,邢宇就猜到这人是仵作,待走进了,才听那人对姚志忠道:“只是这毒,下官真的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