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沉声道:“还没到跟前的事,何必杞人忧天。”
沈窗是真悲哀了,“可我时时处在这般忧惧之中,只有二爷没有娶妻,我才在二爷身边呆得下去。”
“说什么胡话?”
沈窗忍着泪水,“不可以吗?”
因北海郡的民乱,傅璋连着忙累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与龙武军商讨了方案,空出一些时间,想拉着沈窗安静躺会儿,没想到她今日如此得寸进尺,他都答应处置春回了,她还一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傅璋烦躁非常,冷道:“待不下去就滚。”
沈窗愣了片刻,眼泪一下就滚出来了。
见此傅璋更加动气。他生了气,沈窗仍抿唇哭着一言不发,他忽然很想杀人。他想到了他娘和妹妹,都是这样一副在他面前受了委屈的模样,所以她们都死了。
他不明白一向谨守本分的人为何变成了这样。
但她罪不至死,傅璋忍着怒气没发。
快速下了榻,走路生风,拉开门走出去时侧首道:“回去给孤想想明白,你该要什么身份,想不明白别来见孤!”
傅璋走了,连饭也没吃。
能把他气到如此地步,沈窗是有些意外的,方才她生怕他气急把她当场赶出去,没想到他还留了话口,等着她屈服讨好。
但她想要的身份她早想明白了,她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婢,但这也不能如愿,她只能走,也不会来见他了。
沈窗第二日便从后门出府,去了上京的市集。
杜棹或许不会答应陪她回溪合县,她打算做另一手准备。
就算天下太平了,她这张脸仍是祸事。
她已经想好,回去时像来时那样,穿男装,扮哑巴,她跟着孟蝶学了些点妆之法,可以将面容改得普通一些,若道路治安好,她只需寻一个可靠的人结伴,这个人是杜棹还是旁人都没有区别。
沈窗想去雇一个脚夫或者镖师,老实本分的,最好会点功夫。
她打扮成普通侍女,号称是为自家少爷来雇佣,理会她的人不多,她戴着幕篱,但那些人细细打量,看她的神情很让她不适。
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她也不气馁,第二日戴了些贵重的饰品再去,来接洽的人果然多了些。
不过她担心自己孤身一人,会被不轨之人图财,又拿出富贵人家的高傲做派。
那些人瞬间安分了不少。
如此她心里有了底。
到了淮州溪合县,只要县上的人没有死绝,凭她沈家的声望,她便无需担忧了。
明日便是与杜棹约定再见的日子,这晚,封彻又来膳房传膳,他没有明说让谁去,只是看了沈窗一眼。
沈窗没动,春回笑着接了这活。
封彻临走时,沈窗叫住了他,将他引到一旁。
“封将军,二爷即将成婚,沈窗在这府里实则已经是二爷的麻烦,我想了很久,与其让二爷徒增烦恼,不如自请离去。”
封彻很是意外,“你想走?”
沈窗感觉得到,封彻虽然跟其余侍卫一样,跟她距离很远,但他是有正常人的思量,并不会一味地全然照着她的话传给傅璋。
是以她所说的全是对封彻的话,并没有半分要让他传给傅璋的意思。
“嗯。如今天下太平了,我想回家乡看看,不知我这样的女婢要离府,遵循何例?”
沈窗特意给自己安上女婢的身份,问他惯例,便是想以普通女婢的身份顺利离去。
封彻却思路清晰,道:“你不是普通女婢,此事你亲自去与二爷说。”
沈窗也有话应对:“可二爷不想见我。”
封彻见她神情平静,与平日让他派人传膳没有丝毫区别。
封彻察觉得到,她确实是生了要走的心,如果二爷不留,她是有那个胆子离开闻鹤园的。
封彻不知她一个孤女哪来的勇气去外头,他想问,但不该问。
封彻看着她道:“我去跟二爷说。”
“那便劳烦了。”
封彻去了,沈窗在原地候着。
封彻回来得很快。沈窗生怕傅璋要见她。
封彻走近,眉头轻皱着,“二爷没空,女婢离府,按例发民籍放归即可。”
沈窗大大松了一口气,没看出封彻还藏了话要说。
沈窗扯出笑:“这些日子,多谢郎中大人照拂。”
封彻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沈窗开始准备回乡事宜,她要带走所有财物,除了两套男装,便是医书,行李不多,她自己也能背走。
第二日见了杜棹,他还是犹豫不决。
沈窗先拿出一只金耳环,“杜郎你看,我在这院子里当差,也攒了不少体己,我们回了溪合县,置办些宅子田产不成问题,不用你亲自种地。”
她这竟是要重提婚约的意思。
杜棹看着她,这是天底下最美,最柔和善良的女子,与她结为伉俪,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当初他是深深期盼过与她成亲的。可那时他是刺史三公子,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落魄的游子,连明日的三餐都要费尽心思。
落魄至此,她还不离不弃,甚至愿意帮衬,他该感激涕零,可他细细看着手中耳坠。
凭他先前富贵的生活,见过不少精美珠宝,而眼前这一只金耳坠,分量虽算不得重,但那栩栩如生的缠丝手艺,是上京工匠也做不出的,这东西出自官制,或许是宫里的手艺。
杜棹听说过太子的为人,他起居简朴,来去总骑着一匹墨色战马,不爱奢靡铺张,所得财物全换了龙武军粮草,可说为了大业没有多少私情。
便是如此,众人才忽略了他曾弑兄的恶行,争先恐后想入东宫之眼,好为他效力。
在闻鹤园里也没有侍妾,侍人更是少,沈窗有此珠宝,绝对不是普通侍女。
杜棹终于确定,沈窗与太子殿下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跟着天底下最强的男人,她还要走。
但他更想让她朝太子殿下引荐自己……
杜棹费了些力才压下这样的冲动,她要走,而且重提与自己的婚约,恐怕不会如自己的愿。
杜棹做出惊喜的样子,“小窗你愿意与我继续履行婚约?”
“嗯,你我父母之命,等我们回到溪合县,如果合适,为什么不呢?”沈窗道。
杜棹又有些犹豫:“可我如今哪里还配得上你。”
“杜郎满腹才学,将来必定能求得功名,只是如今暂时蛰伏,何况我也是孤身一人,哪里有配不配得上一说呢。”
沈窗诚恳又坚定,杜棹都有些动摇了。
但他还是没有答应,只说考虑一日,明日再来此地给她答复。
沈窗应了好。
回到府里,沈窗去了膳房,如往常一样择菜洗菜。
想到很快就能离开,她连春回都看得顺眼些了,想起来她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找她麻烦了。
她唯恐她在憋什么大坏,当晚一直警惕着,一夜没睡着。
一夜无事,第二日,沈窗与杜棹约定在午后相见,他来得迟了半刻,但带来了好消息。
他愿意跟她回溪合县。
沈窗终于有些喜悦。她已经用尽了方法,但也想过他若不答应,她会让他扮作富贵子弟送她上路,但他既然答应了,便省去这些麻烦,她也可以路上有伴,平安回到家乡便更加稳当了。
杜棹好似奔跑而来,额头流着汗水,他也无比喜悦,甚至有些激动。
沈窗对他笑了笑。
杜棹竟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
沈窗惊得一颤,她很不适应,推了推他。
杜棹猛地把她放开,有些羞赧地致歉,“我太高兴了。小窗,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沈窗唯恐多留一日便被春回害死,但她还没拿到放归书,还不能走。
她让杜棹先等她片刻,回府找上封彻。
她在路上便碰见了她,未等她开口,封彻便递上了一封文书。
是盖了他印信的放归书。
沈窗细细查看,没有注意到封彻冷沉的神情。
她抬起头来,封彻已恢复平常。
“沈姑娘打算何时启程?”
“我想明日就走。”
封彻看着她道:“不打算与二爷道别么?”
沈窗终于感觉到他有些冷意,莫非他还觉得她就此离去有些没良心?
可她有什么资格与傅璋道别,傅璋若是有话要说,直接让她去即可。
何况她也没有任何话想对傅璋说,也想象不出傅璋会跟她说些什么。
“二爷日理万机,我便不打扰了。”沈窗道。
封彻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沈姑娘好自为之。”
封彻有些过于冷淡,沈窗本有些感谢他的话要说,他连听也不听,说完好自为之就走了。
沈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他们以后便形同陌路了,那他如何冷淡都不为过。
沈窗没有多想,得了放归书,当即便从后门出去。
杜棹还等在原地,她与杜棹说了,杜棹也同意明天就启程。
二人商定了行路的细节,杜棹去市集雇马车,沈窗则回府与孟蝶道别。
孟蝶这些日子便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自从数日前二爷在书房大发雷霆,她的神态便松快了许多,她早猜到有变故,但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同为女人,孟蝶心里也清楚,二爷不是温柔体贴的人,但若换了她,她可轻易接受这样的男人,因为她知道自己所求是荣华富贵,至于尊严和宠爱,那都是奢侈。
但孟蝶也知道沈窗不一样,她要的不是荣宠,她要的是尊严,还有某些她体会不到的东西,她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成为过她的朋友。
眼下沈窗要走,而且是明日就走,孟蝶难免有些难以接受。
“二爷就这样放你走了?”孟蝶当先便问。
沈窗怔了片刻道:“二爷从未拘着我,先前是我走不得,只能攀附他而活,现在我要走,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孟蝶有些疑惑了。
沈窗回想,她跟封彻提出要走时,是想亲口对傅璋说的,但封彻回她,二爷没空。
那封彻是传了话的,傅璋知道不想见她,那便是默认她以女婢的身份请去。
“嗯,二爷大概是厌了我,不想再见到我。”沈窗道。
孟蝶还问沈窗是不是惹了他不快。
沈窗是故意惹得他不快,但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便否认了,“二爷要娶妻了,我走了,算是为他减少了一桩麻烦吧。”
孟蝶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想起,又问:“你孤身一人,很是危险,可有同伴?”
沈窗点头。
“是男是女?”
“是我的表兄。”沈窗道。
那便是男人,孟蝶的心思细腻,顿了片刻追问:“二爷可知你是要与……你的表兄回乡?”
沈窗默了片刻,道:“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要走,而且没有任何阻拦,应是乐见她走的,那她何必自寻烦恼。
孟蝶已经说得太多,沈窗始终平静,甚至有些期待离开后的日子。
孟蝶觉得惋惜,也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可是再如何困惑,沈窗拿到了封郎中给的放归书,要走已经是事实。
她跟着傅璋久一些,但二爷身边沈窗这样身份的人,她也是第一次见,二爷如何反应,好像都说得过去。
不仅是孟蝶,连跟着傅璋十多年,很多时候形影不离的封彻也看不透,二爷到底是如何想的。
二爷上次在书房斥责了沈窗那日起,便吩咐他不仅要看好春回,而且要跟着沈窗。
她见了外男,这样的大事,他早就报给了二爷,二爷只让他暗中看好她。
几日后沈窗要走,二爷也只是冷笑着说成全她。
到今日,那姓杜的找上东宫,二爷做出的行为好似寻常,但他愈发森冷的神态,都让他和东宫里的其余人战战兢兢了一整日。
他觉得该让沈窗来见见二爷,但沈窗不肯,是铁了心要走了。
给了沈窗放归书,封彻监看了沈窗和杜棹的作为,便立即去东宫汇报此事。
“沈姑娘拿了放归书,立刻去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