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颜你说，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公主大殿内，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的女人一本正经地问道。
“有钱。”面色过于白皙的少女字正腔圆。
姬幽嘴角一抽：“那……本宫给你三十万两黄金，当你替安阳出嫁的嘉赏？”
见她还在犹豫，姬幽心中难免焦急。
天机以女为尊，她是下一任女帝，唯一的妹妹安阳缠绵病榻，经不起路途折腾，断然不能去那吃人的黎国和亲。
夭颜无奈扶额，她穿越到这里两年，才刚接手明白辰阁，就要出差……
穿越前是生产队的驴，穿越后是昼夜不息的牛马。
她觉得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命，越发岌岌可危了起来。
“殿下啊……”夭颜苦口婆心地冲她招了招手，“不是属下不想去，战败和亲换人，败露暂且不说。我，夭颜，掐着命活也就只能再喘个五年的气，最多保天机五年太平。”
“五年后呢？殿下您带着天机殉我？”
说着，她把一袖子的密轴放在了姬幽面前。
“天机国情多特殊殿下您清楚，十二阁管辖天机各事，可阁内卧龙凤雏不计其数。我身为辰阁阁主实在抽不开身。”
自从夭颜知道这十二阁中，收留着大量和她一样的穿越者后，她就注定了有操不完的心。
“这个，爱上有婚约的渣男。”
【卯阁穆澄溪，于三月前踏入罗国边境，被柱国将军独子李戡偶遇救起，互生情愫，不顾赐婚欲弃官配。龙颜大怒，李戡贬职，穆澄溪斩立决，赐婚照旧。】
“这个，信了自己多特别。”
【子阁苏屿，于七日前在黎国宁远侯封地与小侯爷相遇，带回府中，因正妻骄纵刁难，遂设计损害正妻颜面，触怒小侯爷，赐死。】
“这个……纯脑子不好。”
【亥阁李不凡，于六日前在黎国无魂谷外发现被野兽啃食的遗体，疑似听信大凶之地必能成神的传闻，妄图称霸天下。】
“阁主们日日夜夜劝，都有这么些要死鬼。这还是能查到踪迹的，查不到的少说也有几十号人不知道溜去了哪里，您不加派人手和资金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把我这个阁主弄走……”
“这哪能是弄走呢？你永远是辰阁阁主。”姬幽立即打住了她的话，“你就当这是秘密行动。”
夭颜回味了一遍她说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行动这活得找巳阁，我一情报贩子上什么前线。”
咱们打工人，最忌讳把同事的活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夭颜正欲拔腿走人，没想到被姬幽一把拉了个踉跄。
“这是去和亲，当以和平为前提，徐徐图之。巳阁走哪杀哪，血溅几米高，亏你也推举得出。”
姬幽见她不为所动，还在用力掰着自己的手指，索性一把放开了她。
质问道：“那些查不到生死的阁中人最后的行踪是不是都在黎国！”
夭颜理了理衣服，没说话。
“万一他们就是被黎国绑了呢？”姬幽说道，“这次黎国战场上出现的那一批冲锋的‘不死军团’……”
“从‘不死军团’里带回的遗体，并没有失踪的十二阁人。”夭颜打断了姬幽的话。
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只有淡淡的病容：“殿下，安阳公主已经失踪三年了。”
这则消息也因姬幽的不愿承认，就这般封锁了三年。
姬幽仿佛被戳中了心底最深的地方，指尖攥得发白。颤动着睫毛，垂下了眸子。
“十二阁找不到她就是找不到，就算把我派去黎国，也不会有不同。”
“但肯定有联系！安阳失踪后才频繁有人从十二阁离开天机，黎国战场上也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军队，如此巧合的时间点……”
“殿下。”夭颜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活五年，扛不动你皇室这份希望。”
说完，夭颜便要离开寝殿。
行至门口，姬幽地声音远远传来。
“夭颜！三年前安阳是和你一起离开的天机！凭什么你一句不记得，活不起就可以对她不管不顾？！”
夭颜沉默转身。
姬幽的脸上已滑下泪痕，眼中是竭力克制的恨。
夭颜知道，她和姬幽之间，仅仅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有一根刺一直扎在两人之间。
她恨她，这点毋庸置疑。
“她发现并收留你们这些穿越者，还让你们进十二阁委以重任，如今她不见了，你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本宫从未说过一句为什么回来的是你不是她，因为你的一句不记得就能让本宫哑口无言！”
“你说本宫逃避，要是她活着早回来了，让本宫接受现实……可日日催眠自己只穿来了两年的你就不是逃避了吗？”
夭颜眸色微沉。
是，她早就穿来了，不止两年。
可那又怎样？
她已经失忆了。
武功尽失，寿命骤减的代价也已然付过。
为何不能当做刚死即穿，平白多了五年寿命，心态自如地安享晚年？
她一向如此，逝者不追，无缘不求。
姬幽也正因同情她的遭遇，两年来并未逼迫她寻回安阳。
可她不能接受她如此狠心。
明知有希望，也不愿尝试。
“谁都可以放弃她，但你们不行！你们只要还在十二阁……就欠她！”
夭颜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殿下别哭了。臣卑贱，犯不着您动此大怒。”
姬幽说得没错，她欠安阳。
这和亲该由她替。
再不济，也该由她去一趟黎国……三年前和她一起离开，却没一起回来的人，理应由她找回。
“这次一起出发的还有黎国早年送来的质子。他认识我，出发之前，您必须让他学会闭嘴。”
黎国的停战条件，和亲并归还质子。
若是自己会被质子戳破身份，此去也没有意义。
姬幽眸光一亮，终于面露喜色：“好，本宫会处理。”
……
七日后。
骑兵开路，使臣护送，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天机都城。
表面风平浪静，无人知晓豪华的公主车驾内此刻空无一人。
而紧随其后的质子车驾，却坐着一男一女。
在男人幽沉的视线里，夭颜重重叹了口气。
她一手悬其脉，一手揉眉。
“殿下下手并无轻重，还请见谅。”夭颜此刻的态度，可谓是十分卑微。
归还质子，怎么说也得归还一个健康的质子。
既然这个祝以朝已经同意了不戳穿她的身份，姬幽毒哑他属实是多此一举。
人手脚利索，光是比划和写字，就能把她锤死。
何必呢？
要不是刚刚休整时自己发现了这个情况，指不定要被他一路编排到黎国。
“大概因为我得罪过殿下，所以用你来整我。”
因为没人能接话，整个车厢内便只有夭颜自己的声音。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你肯定了解我是个说实话的人，心也诚得很，怕你不便所以特意来你车驾给你配药。”
祝以朝听她“真诚”地喋喋不休，眼睛却从未抬起看他一次，只专心地自言自语，把脉配药。
她说得没错，在黎国忍辱负重这些年，他们确实打了不少交道。
但……都很奇怪。
其他人来他别院，要么试探，要么敲打。
多多少少都会待上一炷香。
可她总是路过借东西……
今天一杯水，明天一把扇。雨天来借伞，丢东西来借狗。
要不是因为他们确实住得近，容易打这些琐碎的交道，他真的要怀疑这位阁主是不是看上自己，在有事没事套近乎……
只是这样友好的邻里生活在她消失后戛然而止。
直到她奄奄一息地重回天机。
可往后这两年，她都没再向他借过一次东西。
只是偶尔碰面，“吃了吗”的问候也变成了“还活着呢”。
其实他一直想问，为何她回来后，便没了内力，武功尽失。
还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可惜他们的交情，谈不了这么隐私的事情。
“行了，今天再吃一天，你的嗓子应该就可以发出声音了。记得好评……”
话到一半，夭颜就被反扼住了手腕。
祝以朝压着不耐给她诊脉。
在天机这段时间，总能听到一些在黎国听不到的新词，听得久了，也都能明白什么意思。
随即，他的眉头渐渐皱起：“这……么点寿命都不妨碍阁主说些俏皮话？”
他对夭颜这个人的松弛度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夭颜把手抽了回来，一边嘀咕他恢复真快，一边整理自己的药箱。
她是穿越者，现实或许早就死了，在这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以至于每天都想偷笑，实在是没法为自己哭坟。
可祝以朝并不知晓，他只当她在强颜欢笑，故作坚强。
本着这么多年的邻居情，他不擅长地安慰起来：“我……不会告诉黎都你的身份，左右你是和太子和亲，比起真的，假的对我更有利。”
假的公主没有实权，无法牵制天机，在党争之中是一张标准意义上的废牌。
夭颜闻言微微一笑：“安阳在此谢过。”
这是她此行的身份。
语毕，正欲起身离开，祝以朝忽地再次出声。
“你消失的那年去了哪里？”
夭颜身形一顿，扶住门框的手渐渐用力，半晌，轻笑道：“不记得了。”
而后，她只身下车。
回到了公主车驾。
一连半月，队伍终于抵达了两国边境。
黎国与天机国之间隔着一座巨大的山脉，想进入黎国，必须翻越。
期间没有任何补给，要不眠不休地翻上两日。若是加上休息，时间至少要拉长至四日。
好在山脉之间，有一条直行的大道可以走。
这条路不受两国管束，是天下来往的灰色之地。各种交易乱纪横行，就算是死也无法追责。
俗称“黄泉路”。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派一小支十人队暗中护送夭颜和祝以朝。
剩下的人带着陪嫁品和车马队伍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