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莫名下了那样一道旨意之前,贾元春确实是偏向她母亲王夫人的。
从血缘方面来说,林家姑娘和薛家姑娘对贾元春倒都是一般的亲近。
可是薛家姑到底还有个母亲和哥哥在,不像林家,只剩下一个孤女。
若是以后宝玉有什么麻烦,还能多个帮衬的。
可是前不久皇上竟然厚赏了林家妹妹,这就不得不让贾元春重视起来了。
如今再想起老太太的话,贾元春心里的偏向又转移了。
按着老太太的想法,林家妹妹与宝玉自小一同长大,两人相处一直是极其融洽的。
两个孩子性情相投,林妹妹回扬州的时日,宝玉整日里魂不守舍的,可见二人感情的深厚。
林妹妹虽然也是同宝玉一样不通庶务,可若是能让莘凝跟着一起配给宝玉当姨娘,那可就两相都稳妥了。
虽然没见过那个叫莘凝的小丫头,可贾元春看过那丫头的绣工,那幅寿仙娘娘的绣像如今还挂着太后的寝殿里呢。
这样一个手艺出众,相貌上佳,性情又好的丫头,一早就不该放出去的。
只是当初形势所逼,又有林姑父的亲手书信,贾母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把人给放出了府。
现下有了这个想法,宝玉又向来是个好颜色的,能给宝玉做姨娘,也算亏了这丫头。
那丫头为人处事向来周全,有她替小夫妻两个管理诸事倒也不错。
贾元春到底还是最疼这个幼弟的,若是能娶了林家妹妹,身旁还有美妾作伴,自然也是两全其美的。
虽不知皇上为何突然重赏了林家,可也能看出皇上是顾念旧情之人。
宝玉若是娶了林妹妹,日后再多多用功考取个功名,加上林姑父留下的声望,宝玉何愁不能仕途通顺啊?
打定了主意之后,贾元春决定后日便去皇上那儿探探口风。
若是皇上暂时没有想为林妹妹指婚的意思,她便请旨替林妹妹和宝玉赐婚。
至于把那个丫头赐给宝玉做姨娘的事,由她派人传个话去也便罢了。
左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家中也只有一个哥哥,能有皇妃下旨赐婚,也算是给她们脸面了。
养尊处优多年的贾元春,此时早已忘了身为女子的不易。
自认为是给了旁人天大的好处,却从未想过这些所谓的好,是不是那人想要的。
就像贾家当初把她送进宫时,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不过一曲歌舞的时间,贾元春便暗自定下了两个女子的一生。
而正被人惦记着的莘凝,还一无所知的在赏乐呢。
宴会结束后,皇上皇后先行离去。
其余人也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场,唯有莘凝被身后的宫女领着往皇后的坤宁宫去了。
到了坤宁宫,莘凝在殿内等候,须臾,换了一身常服的皇后便到了。
“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免礼。”
换上常服的皇后,卸下了妆容后,看着倒是比之前显得气场更为逼人了。
怎么说呢,皇后不化妆的的时候,五官艳丽,气场强大,看着倒比穿吉服的时候更加严肃了。
再加上殿内烛光摇曳,晚风吹进殿内,带来一阵连凉意,莘凝莫名打了个寒颤。
打量了莘凝几眼,皇后张口便称赞着:“看你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谁能看出竟有那样的好手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面对皇后的称赞,莘凝面上十分谦虚,“皇后娘娘谬赞了,只是一些微末技艺罢了。”
“这就是你太过谦虚了,这样出神入化的绣技,本宫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不对,应该是第二次见到了。”
皇后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莘凝一时也没能转过弯来。
送给皇后的这个可是莘凝独家、原创的双面异色牡丹绣!难不成竟这么倒霉的和宫中的绣品‘撞衫’了?
怪不得皇后会把她给叫过来呢,原来竟是为了兴师问罪不成?莫不是她送的这个牡丹绣,是和皇后娘娘死对头家的极为相似,这才惹了皇后不高兴了?
就算是撞款了也不至于把人叫进宫里来骂一顿吧?皇后看着也不像是如此小气的人啊?
可见这些皇家也不是好巴结的,莘凝不过是想接着皇家的威望宣传一番新式纺纱机和飞梭,谁成想送给东西还送出罪过来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莘凝急忙站起身解释着:“不知皇后娘娘此言何意?日前献给娘娘您的双面牡丹绣确实是民女首次完成,绝不会有第二个的!”
看出莘凝脸上的不解不似作假,皇后这才放缓了语气,温声安慰道:“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到这幅牡丹绣,想起在母后处看过的一幅寿仙娘娘的绣像,那种神韵,与这牡丹绣倒是别无二致呢!”
一听这话,莘凝便明白了。
“民女并未有幸看过太后宫中的绣像,只是说起寿仙娘娘,民女倒也曾绣过一幅寿仙娘娘的绣像,于去岁送给了荣国府的老太太。只是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是何关系了?”
不用脑子想,莘凝也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进宫了的。怪不得呢,鸳鸯曾和她说起过一次,她送的那幅寿仙娘娘绣像,老太太头一次见了便很是欢喜。
可奇怪的是,那幅绣像之后却再也没挂出来过。
现在莘凝可算是知道原因了,竟是被贾母偷渡进宫,又献给了太后。
至于这绣像是经谁的手送出去的,除了刚晋封不久的贤德妃也不会有旁人了。
贾母眼光倒是好,可就是坑了莘凝一把。
这下好了,莘凝可算是明白事情怎么回事了。
和她之前胡思乱想的差了些距离,可内里倒是有些相似的。
作为中宫之主,皇上骤然加封一个妃子,给的封号还是‘贤德’二字,皇后就算再大度,心中也不可能一丝介怀也没有。
莘凝这牡丹绣再好,可是和贤德妃扯上了关系,皇后自然是介意的。
心里暗自长叹一口气,莘凝也是无奈极了。
一个人的作品都是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的,莘凝也是如此。
而且相比如今的绣品,莘凝的针法绣技都是集古今大成者而练成的,加上融合了透视和光影技法,这样浓烈的个人风格,莘凝就是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哀叹着皇后这条路是走不好了,莘凝默默等着皇后的训斥,想着回去后还是再另想他法吧。
一声轻笑唤回了莘凝的神思,皇后招了招手,让莘凝坐到她身边来。
完了,皇后不会气糊涂了,想把她叫过去亲自打她吧?
惴惴不安地坐到了皇后下首的绣墩上,莘凝暗自替自己捏了把汗。
无论莘凝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什么,可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也幸好莘凝端得住,没让皇后看出她那乱七八糟的想法,要不然只怕是真要生气了。
手上一暖,莘凝吃惊地抬起头 ,正看见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抚摸着。
边看,皇后还边感叹着:“瞧瞧这手,细腻柔嫩,像暖玉一样。”
莘凝被夸的冷汗涔涔,只觉得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一瞬间石崇斩美人劝酒的故事浮上脑海,莘凝手都麻了,生怕皇后一声令下让人把她拉出去把手给剁了。
此时莘凝万分想念湛钧,若是有湛钧在,也许还有可能带着她从皇宫逃走呢?
自己都快把自己给吓死了的莘凝,眼眶里都泛起泪光了。
皇后摸够了小姑娘的嫩手,这才眼神示意身边的大宫女把东西拿过来。
“宝剑赠英雄,这本绣谱是我昔年所得,放在我这儿也是明珠蒙尘,不如把它给你,也算是让它有个好去处了。”
“嗯?”
莘凝还没从皇后说的话里回过神,手里就被塞了一本书。
愣愣地看着书面,莘凝傻眼了。
还是大宫女轻咳一声,小声提醒她:“莘姑娘,该给皇后娘娘谢恩才是。”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莘凝还没收回眼眶的泪意,只能吸了吸鼻子,用略带哽咽的嗓音低头谢恩。
“民女谢皇后娘娘恩赏。”
说话时显而易见的鼻音让皇后有些意外,伸手抬起莘凝的下巴,看见小姑娘泛红的眼眶,不禁有些感慨。
“瞧你这丫头,不过是一本绣谱罢了,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被捏着下巴的姿势有些奇怪,莘凝小幅度的摇摇头,低声说着:“民女只是太感动了!皇后娘娘……您真是一个好人!”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像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兔子一样,皇后心下一软,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小姑娘眼角的湿意。
“真是孩子气!一本绣谱就高兴哭了。”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误会了善良大方、温和可亲、端庄持重的皇后娘娘,莘凝心里正心虚呢。
低下头用眼角余光瞄了眼殿内昏昏沉沉的光线,莘凝把自己疑神疑鬼的原因怪到了殿内昏暗的环境上。
也怪不得莘凝多想,殿内这么大,蜡烛却没点几支,再加上殿门都开着,夜风呼呼吹过,穿着薄衫的莘凝只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
殿内也没几个活人,除了她和皇后在说话,其他人好像连喘气声都听不见。
要知道莘凝别的什么都不怕,可就是最怕那些不可说的东西了。
虽然是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可怕就是怕,理智有时也是会退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