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王熙凤来找贾母，一则是为了避开她婆母邢夫人，二来也真是为了修建省亲别院的事而头疼。

建园子那么大一笔开销，王熙凤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变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啊！要是自个儿能办成，王熙凤也不想在老太太面前露怯。

贾母看了账本，也是久久无言。

元春晋封贤德妃，对于贾家来说真可谓是上上荣宠。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前的四大家族那是一个如日中天。自打老国公去了，贾府里就再也没有一个能支撑门楣的男子了。

年长一辈的几个，就不必多说了。小一辈里面，也就贾宝玉一个聪敏灵秀的孩子了。只可惜宝玉偏偏不爱在正经书上用功，吟诗作赋倒是擅长。

想起这个最受她宠爱的孙儿，贾母心中既自豪，又有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她一个老婆子，年岁也不小了，也不知还能庇护两个玉儿到什么时候。若是终有一日，她走了，宝玉既没有爵位继承，庶务又不懂，以后可怎么生活啊！

还有玉儿，无父无母的一个小姑娘，身子又不好，要想找个靠得住的亲事只怕也是难了。

按贾母自己的私心来说，她是想两个玉儿能在一起的。他们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吃住都在一处，感情深厚，性情相投。

只是两人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日后若是没有个可靠的人帮衬着，日子只怕是也艰难。

再者说，王夫人只怕是更想和她那妹妹薛姨妈家结亲。

薛家富庶，贾家尊贵，两家结亲倒也能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了。

元春晋封的消息传出之后，薛姨妈更是送了一大笔银子过来。嘴上说着是为了恭贺元春晋升之喜，实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说着若是两家能结秦晋之好，那日后府里若是银钱不称手的时候，薛家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

贾母现在真是左右为难，单从两个孩子说，都是好姑娘，品行才情都是无可挑剔的。

若论性情相投，自然是黛玉更合宝玉的心思。但要说到持家有道，又要数宝钗更为适合了。

家世上嘛，林如海已经故去，薛家好歹还有个薛姨妈在，又有个薛蟠还算是能顶立门户。这样一比，倒是宝钗更胜一筹。

王夫人时常带着薛姨妈到贾母这儿陪着，几次下来，贾母心里已经渐渐偏向薛家了。

只是昨日王熙凤来过之后，贾母倒是有了个新的想法。

昨夜心里盘算了许久，贾母自然是没能睡个安稳觉，早上起的也就晚了些。

用了早膳之后，贾母想着探探宝玉的想法，就让鸳鸯去把宝玉给叫了过来。

宝玉一听今日老祖宗发了话，不用他去学堂，自然是乐颠颠的跑来了。

贾宝玉趴在贾母怀里，一声声‘老祖宗’的叫着，贾母心里受用极了。

“宝玉啊，你大姐姐十四岁进宫，如今已经封了贤德妃。你如今十二了，也快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现在也没旁人，和祖母说说，祖母也能帮你参谋参谋。”

“老祖宗……”

贾宝玉把头埋进贾母怀中，闷声闷气的说着：“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只觉得女儿家个个都是好的！但是、但是、我还是最喜欢林妹妹。林妹妹身子不好，我想要一辈子陪着她，照顾她。”

贾母老怀大慰，一个劲儿的揽着宝玉，心肝肉的叫着。

“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放心，只要你日后好好读书，少惹你老子生些气，祖母一定为你安排好一切，让你得偿所愿。”

得到贾母这句话，贾宝玉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虽然宝玉性子纯善，不擅于处理人情世故，可还是能从他母亲王夫人的处事中看出一二对黛玉的疏离来。

相比之下，王夫人还是更愿意让宝玉和宝钗相处。这其中的用意，贾宝玉虽说不慎明了，可心中到底还是存了疑窦的。

宝姐姐是很好，只是宝玉终究还是和黛玉更为契合。

祖孙二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外边又来了个婆子。

“老太太，门房上过来人传话，说是莘凝姑娘和她哥哥上门来拜访，现下人已经在角门处等着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贾宝玉一下坐直了身子，探头看向下面的婆子，再三问道：“可是莘凝姐姐来了，怎么不叫人进来？又不是旁人，还要通传什么！白白让莘凝姐姐在外面等着，这不就失了礼数吗？”

贾母笑着拍了拍宝玉的手，温声说着：“一听你莘凝姐姐来了，就乐成这样。别急，不是说了吗，莘凝今儿是和她哥哥一块儿来的。正好你去迎一迎，把人接进来吧。”

贾宝玉素日里就喜欢和姐姐妹妹们亲近，越是貌美可人的，他就越是喜欢。莘凝往日在贾府时，贾宝玉就喜欢没事找事的过来和莘凝说话。虽说莘凝总是爱搭不理，或是总爱劝贾宝玉好好读书上进之类讨人嫌的话，可贾宝玉每每还是忍不住想要凑上去。

后来莘凝离了贾府，再来府里时也多是去看望黛玉和往日处得好的几个姐妹。贾宝玉自是不在其中，也就很久没见到人了。

今日正好赶上了，贾宝玉自然喜不自胜的过去接人。

看着宝玉迫不及待的背影，贾母心中的念头越发笃定了。

贾宝玉一路脚下生风，远远的便见着莘凝穿着淡青色衣裙，侧身站在廊下。

几缕日光斜斜打在身上，衬得那道身影仿佛即将消散般脆弱。

贾宝玉心中一急，忙叫了一声“莘凝姐姐！”

听到动静，莘凝转过头一看，贾宝玉正乐呵呵地朝她招手呢。

‘这位少爷怎么在家？难不成今儿又逃学了？’

莘凝腹诽着，嘴上倒客客气气的应着：“宝二爷，今儿怎么不去上学？”

往日一听这话，贾宝玉早心虚着跑开了，今日倒是奇了，反而兴冲冲地往莘凝身边凑了过来。

贾宝玉心心念念着许久未见的莘凝姐姐，眼里只盯着莘凝一个人，半点也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佩刀的男子。

一直跑到莘凝身边的贾宝玉，径直伸出手想要拉着莘凝的手腕，一边还高兴地说着话：“哈哈，莘凝姐姐没料到吧？今儿是老祖宗让我留在府里陪她说说话，不必去上学的。谁知竟这样的巧，刚好碰上姐姐你来了。这可不是缘分嘛！”

什么鬼缘分？要是早知道今日贾宝玉在，莘凝是万万不会来的。

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贾宝玉的手，莘凝肩头落下一只温热的手掌，眼前贾宝玉那自来熟的手早被湛钧拦住了。

湛钧一见贾宝玉那轻浮的态度，心中尤为不喜。尤其是贾宝玉竟然还想过来拉莘凝的手，这让湛钧更加不能容忍。

“宝二爷，是吗？男女有别，还望宝二爷自重！”

除了自家老子，贾宝玉何曾被人如此疾言厉色过。整个贾府，向来是把他当成眼珠子似得护着的，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别说下重手了。

现下贾宝玉那惯常只用来提笔作画，画眉描摹的手被一只铁钳子似的大掌牢牢困住，那只手的主人眼神更是凌厉的吓人。

贾宝玉可真是被吓住了，连手腕处的痛楚也顾不上，都不敢痛呼出声，只敢咬着牙打着哆嗦。

还是莘凝看出不对劲，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戳了戳湛钧的后腰。

后腰带着痒意的几下轻触让湛钧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身侧，只见莘凝微微努嘴，眨了眨眼睛。

莘凝使了几个眼色，见湛钧一点反应也没有，还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开口替贾宝玉解围。

虽说莘凝一直不喜贾宝玉的做派，可这毕竟是在贾府，贾宝玉又是整个贾府的宝贝疙瘩，要是在他们手上受了伤，只怕最后可不好收场。

“钧哥哥，这位便是宝二爷了。宝二爷向来‘天真烂漫’，做事不拘小节的。”

莘凝都开口了，湛钧也就不再揪着贾宝玉的爪子，总算是把手松开了。

贾宝玉好容易收回手，捂着生疼的手腕，讷讷不敢言。

眼见湛钧把贾府这个宝贝疙瘩给吓成这样，莘凝也是无奈。

“宝二爷别见怪，我家哥哥自小习武，手上向来没个轻重。若是无意间冒犯到了，还望二爷别计较才是。”

听到莘凝替自己致歉，湛钧眉头紧皱，表情看起来更吓人了。

明明是这贾宝玉孟浪无礼，动手制止也是湛钧自己的主意，跟莘凝一点关系也没有，最后却还要委屈莘凝说着软话。

“是我不好，宝二爷见谅！”

贾宝玉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视线，总觉得这人说得话不像是致歉，反倒是威胁一样。

“无碍、无碍！是我先唐突了，钧哥哥也定是无意的。”

这声‘钧哥哥’可是把湛钧给恶心坏了。除了莘凝，还没有旁人这么叫过他呢！

贾宝玉一个六尺男儿，黏黏糊糊的这么一叫，让湛钧脸色变得更差了。

“宝二爷客气了，叫我名字‘湛钧’便是。”

莘凝倒是习惯了贾宝玉‘哥哥’来、‘姐姐’去的叫法，只是湛钧看着实在接受不了，贾宝玉也不敢多说什么，诺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