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荇平目送褚青松带着一众警察离开,慢悠悠收起地上的万象谕。九处的事只能在九处内部解决,他怀疑秦甄是真的,但他不会让九处以外的人动秦甄。万象谕可以掩盖掉秦甄在研究所里留下的非人间的痕迹,不管是秦甄还是龙乾在这个研究所里留下的痕迹都不会被查到——他现在有点不确定龙乾是否进过这个研究所,以秦甄的行事风格来说他肯定会防范龙乾,但既然昨天秦甄被逮捕了,他也特意留出了几乎一天的空窗期,如果龙乾对这个研究所有什么想法,应该很难放过这个机会。
常云见白荇平收起万象谕,摩拳擦掌道:“老大,现在该我进去了吧?”
白荇平略一点头,道:“去吧。当心些。”
见常云进了研究所,严寒看了看白荇平——他正在催唐烁找3·13案的资料,给邵靖宇回复现在一切正常,看起来对常云没起什么疑心。
也罢,疏不间亲,常云应该也会向白荇平坦白的,实在没必要她来插这句嘴。白荇平在常云心目中的威慑力自不必说,从严寒认识他们到现在,常云在白荇平面前都是连句脏话都不太敢说,实在谈不上敢隐瞒白荇平什么事。严寒摇摇头,常云这样在九处工作,白荇平还在任就无所谓,一旦白荇平失去在九处的话语权——但这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她现在更该关心的是怎样处理今天那个秦甄主任的事情,那才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毕竟那个秦甄主任,可不像是完全信任她的样子。
等常云从研究所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白荇平看了一眼他手上那个黑色的手提箱以及他手套上明显的灰褐色的粉末,几不可见地朝他点了点头,三人打了车回到酒店,一路上没有太多的交流。而等白荇平再次打开电脑看唐烁把资料发过来没有时,才看见唐烁给自己发的消息:
“那个主犯去年在监狱里自杀了,这个卷宗封存了。
“陈蕴红去问了。今天估计是找不到了。你很急吗?”
白荇平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常云和正在处理自己工作的严寒,准备回复唐烁,但又不知怎的停了下来,严寒见状不由得抬起头,道:“白处长,怎么了?”
白荇平本来准备直接告诉她这事儿,话到嘴边突然又换了话头,道:“没什么。晚上我们要分析研究所里带出来的东西,你早点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了。常云,吃完没?吃完回去干活。”
常云看着白荇平面前吃了不到三分之二的牛排和沙拉,再看了看自己面前金黄的蒜香法棍和浓郁的蘑菇汤,登时热泪盈眶,诚恳地道:“老大,你也吃,你多吃点吧。我还没吃完……”
白荇平不耐地道:“再吃,再吃回去就给你送邵老妈子那里去陪他早上跑步。快吃!”
常云这下真要掉眼泪了——九处唯一的老妈子邵靖宇可是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跑十公里的猛人,让连大学体测跑一千米都跑了八分钟的常云跟着他跑步不如直接要他半条命。常云以一种极不符合他呆瓜形象的敏捷叼了一块面包起身就道:“我吃好了!”说着偷摸从篮子里又拿了一块面包,期期艾艾地看向白荇平,见白荇平没什么反应,三两下咽了嘴里那块面包,然后又拿了一块。
严寒见白荇平没有有事的意思,就跟他们告别回了自己房间——她订房的时候有点晚了,只订到了白荇平和常云所住套房楼下的房间。白荇平和常云送严寒回房后替她检查了一下房间里有没有监听或者监控设备就走了,等回到房间,常云终于正经了起来,打开自己提进研究所的手提箱,郑重地给白荇平看自己拍的照片:“我以为这是个睡袍,看了看形制感觉不太对劲,临了测了一下——这东西距今至少一千二百年了,这东西看着也不像能平常穿出去的样子,秦甄留着它干啥?”
白荇平看了一眼照片上的长袍——那是一件浅褐色的长袍,看领边有点像宋代或者唐代的产物,没什么修补的痕迹,上面的褶皱很自然,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
——它就那么挂在一个衣架上,和旁边一件青果领的长袍、一件无领的针织开衫和一件白大褂没什么差别,就像是秦甄在研究所里寻常会穿的衣服一样,只是秦甄随手留在研究所里的一件替换的衣服。
常云又给白荇平看了几张在研究所里拍的照片。除了接待室和会议室以及秦甄的办公室,其他的房间都上了锁,比如温照的办公室、资料室、分析室、放射室,常云进不去,也就只拍了大门的照片。
“而且我在秦甄办公桌上发现了这个,”常云说着,调出一张照片,指了指里头相框里的人:“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像他。我没把照片拆出来,这个相框不太容易复原,我怕被他发现了……呃,不对,老大,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你啊?”
白荇平皱眉端详起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人像看起来很模糊,只被拍到了斜侧半张脸,从耳下到鼻下还被围巾遮盖住,只有眼睛和眉毛的色块看起来比较清晰。这张照片不知道因为时间还是设备还是洗照片的问题,清晰度非常低,顶多能看出来这个人像应该是个青年男性,并不能确定这个人的具体特征。
常云把电脑举起来对着白荇平看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了这个人像的鼻子角度和走向有一点像白荇平,终于放弃了:“算了,这个真看不出来是谁,算了吧……哦老大,研究所的能量轨迹分析出来了,”常云说着,点开弹窗调出另一个文档,给白荇平看:“这个颜色深一点的应该是秦甄,这个浅一点的应该是温照的……不对,这个怎么有六条轨迹线?!”
这可就有些离奇了——九处的能量监测仪所探测的轨迹从来都是非人所留下的,研究所里一个秦甄一个温照,哪怕是龙乾去过研究所也就应该只有三条轨迹线,怎么会出现六条轨迹线?
白荇平神色严肃起来,拿过常云的电脑重新跑了一遍程序,对比了一下自己电脑上研究所的还原模型,拍了拍常云的脑门,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研究所,居然还有能屏蔽万象谕的区域。
白荇平严肃地道:“明天我们俩再去一趟研究所,必须要搞清楚……”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白荇平的讲话,白荇平警觉地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又跟常云对视一眼——常云即刻站起来,开始关闭两人电脑上的九处程序打开游戏和视频播放器,白荇平则扬声道:“什么人?”
外头一道男声传来:“外卖!1219房间,不是这里吗?”
白荇平看了一眼常云,常云低声道:“我没点外卖,而且……”常云犹疑了一下,道:“我昨天点外卖,都是统一送到前台之后自己下去取的。我问了前台,这里是不允许外卖员进入客房区的……”
白荇平皱起眉,按下常云的话音,对常云一点头,走进了房间门,道:“你找错了,不是我们点的。你打电话联系单主吧。”
门外传来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和两声脚步声,方才的人声才再次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这是1279房间,抱歉打扰了!”紧接着沙沙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远去,好像那人真的只是找错了房间——而如果白荇平没有记错的话,这一层楼根本没有1279房。
常云弄完电脑,小心翼翼凑过来观察了下白荇平的脸色,低声道:“老大,这是……?”
白荇平沉着脸,低声道:“我们被盯上了。你把所有数据传到硬盘,电脑上的数据销毁掉。我下去接严寒,你打起精神,要有什么可疑人员靠近……”白荇平意味不明地扯着一边嘴角笑了一下,语气有些冷峻:“你知道怎么处理。”
常云一个激灵,看向白荇平重重点了点头——白荇平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白荇平朝他摆了摆手,常云立刻行动起来,收拾起电脑和两人的东西,留出一张干净的床给严寒。白荇平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了外头没有可疑的动静之后才打开门出去。
这个酒店的客房是直线形回廊,白荇平观察了一下,走到走廊尽头打开窗户,准备给严寒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奇怪的是,等待音结束了,严寒还没接电话,机械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响起时,白荇平看了一眼手表,脸色猛地变了,转身疾步走向消防通道——现在才不到九点,昨天晚上十点多了他给严寒打电话都能接通,出差的行程肯定比她平时在京城更紧张,晚上回去说不定还要处理其他的工作,不可能这么早就睡——那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走到下一层楼临到消防门了,白荇平忽然放缓脚步,贴着门侧着身,探出半边脸来看向客房区——所有的客房都紧闭着,往消防通道来的路上没有拖拽痕迹没有血迹,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白荇平往楼下看了看,楼梯上没什么肉眼可见的奇怪的痕迹,楼梯扶手上有一层浮灰,没有被触碰过的痕迹。
白荇平告诉自己要镇定,放缓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往严寒房间走去,见严寒房门紧闭,便敲了敲门,道:“严寒?是我,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话音落下,白荇平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隐隐约约的水声传来,严寒这是在洗澡?
白荇平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严寒的号码,将手机拿开把耳朵贴在严寒房间门上听里头的动静——里头静悄悄的,严寒的手机铃声没有响起来。
严寒的手机铃声他是知道的,下午就响了很多次,而且声音不算小,如果严寒洗澡的水声隔着至少两道门都能传出来,她的手机铃声不见得在外头听不到。而如果她人在里头洗澡而手机不在——白荇平后退半步,仔细观察这扇房门——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也没有粘附上其他的可疑物品。
白荇平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他试着推了一下房间门,而随着咔哒一声,这扇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着,磨砂玻璃后没有人影;房间里灯亮着,桌上严寒的电脑还没打开,桌旁的高背椅被拉开,椅面朝向房间门——严寒在坐下之后又起身,是因为有人敲门吗?
白荇平深吸口气,没进到房间里,环顾四周后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严寒失踪了。
秦甄这两天其实过得比较平静。从他接到白荇平开始他就知道,白荇平来永宁这几天他消停不了。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他——这种过于人类的处理方式,反而让他对于对面具体是谁的推测有些犹疑了。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毕竟如果他暴露在外的话,不仅要面对他们,还得面对白荇平本人——而或许这也是白荇平的对手所希望的,他不必和白荇平过多接触,而白荇平一旦处理不好他的事情,白荇平也就不用在这个位置继续待着了。
这是在告诉他,对方有能力处理掉白荇平,而且还是用人类的手段吗?
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局面。从根本上来说,秦甄并不希望无谓的争端发生。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波诡云谲尔虞我诈,如今暂且安宁的状态他十分珍惜,而如果一些矛盾真的要爆发,秦甄也希望自己是掌握主动权的那方——就像当年他选择九处,只是因为他需要九处一样;但现在秦甄现在却在看守所里,只能静静地等待外面的局势发生变化。
也罢,如果白荇平真的处理不好他的事情,他也正好趁这个机会离开九处——既然九处已经失去了有利于他的价值,他也不需要留在九处了。青龙垣说到底也只是个特定的地点,即使不去遮盖它也总是在那里。如果非要加以掩盖的话,他宁愿让青龙垣消失,也不愿再处于以前那样的境地。
所以综合来看,现在这样的体验并不完全算坏事。他完全可以把这次经历当作一次体验来看待——当然,像他这样看起来文弱而毫无攻击性的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这样的地方所要面临的风险,往往是高于其他人的。
因此,在秦甄一天内第三次被同监的嫌犯骚扰以及殴打之后,他被转到了单间。到了晚上,随着铃声想起,他在狱警的监视下前往公共区域吃晚饭。即使到了监狱里,他也仍然是一副从容的样子——
当他吃第一口饭时,其实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而当他准备吃第二口时,惊讶地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把勺子送到自己嘴边了。接着他恍惚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在向后倒。他最后接收到的外界的信息是一声巨响,好像是他倒下的时候,带翻了餐盘掉在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