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没有人会永远是个小孩,也没有人会永远被纵容年少。
青春张扬肆意,少年少女笑意盎然、心潮澎湃,飞奔着去向更好的未来,人生的岔路太多太多了,一转身,一抬眼,有的人就消失在前方或者身后。
从此山高路远,难得一见。
好在人生的容错率也足够大,地球是圆的,才能让错过的人再度重逢,才能让经年累月消磨的热情被沉淀成淡若水的君子之交。
即使后来跋山涉水,不复过往,但这样也不错,宋楠平静地总结到。
雪上留下的脚印顺着路蜿蜒,世界一片雪白,不远处高楼大厦矗立,红色的欧式屋顶堆上了斑驳的雪,一簇簇地往下落,宋楠裹着围巾,渐渐觉得冷起来了,从颠倒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时,满身雪冷森意,她脑子像被一层雾蒙着,一时间有些胸闷气短。
她想着要是自己到家后要是被发现再度发烧了,是不是很可笑。就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孤零零地躲在被子里哭泣,母亲出门,江祁厌恶,于是,从始至终都只有她,只有她,躲在被子里,趴在窗台上,暖气醺醺,世界一片灿烂,她是温室里的濒危植物,没有精挑细选的爱就会枯萎。
现在时间流淌了很远了,所有人都改变了,只有她,还是被幼稚的心态裹挟着,挟持着,每当脆弱难受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只要感觉到了一点点目光、一点点关怀、一点点触动,都会放大心中的委屈,抓着路过的旅客,抓着无私的亲人,抓着自以为是的例外,强迫所有人留下。
她呀,宋楠叹气,眼眸蒙上一层雾气,流转间,给琉璃渡了层水光,再在森冷的寂静中凝固,变得空茫、呆滞起来。
她恍若木偶般行止在这条路上,走过三两成形的旅人,走过安详矗立的冷杉,走过斑驳的霓虹灯光,走回她暂时停留的居所。
她莫名又想起了之前的窘态,心思纠结了几番,她自觉自己很好笑,她想,江祁也可能只是路过,并不是特意要和她偶遇,只不过那时她脑子一团浆糊,只懂得退让逃避,搞得最后和简煦也是不欢而散。
宋楠突然后悔起了之前扯着简煦远走逃离的决定,但是她就是这么怯弱,就是这么喜欢逃避,就是这么太把自己当回事。
她不应该回来的。没有人期盼她回来,没有人希望她过来,就连她自己也在隐隐排斥这件事,只是她太容易一头热了,太容易想一出是一出了,太自作多情了,才会以为可以共享喜悦,才以为自己不败时光,才以为自己独一无二。
到底是自己太贪心了。宋楠眼中蒙上一层嘲讽的雾气,把那凝固住的神思涂上潮湿,她发觉心脏酸酸涩涩的,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她怎么也不能收敛情绪,她开始为自己的莽撞和自以为是买单。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宋楠不住告诉自己,她吸了吸鼻子,把下巴一整个瑟缩在围巾里,翻腾的不适和情绪上的哀感一阵接一阵冲刷着她,她低着头,穿行过不知何时拥挤起来的十字路头,看着泊油路上的雪堆被人踢散清扫,她最终在这场情绪的漩涡中窒息晕眩。
我好没用,被身侧的人接住时她无端想。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熟悉的、清冽的、焦灼的,意识起起伏伏,旋转旋转,她余光中窥见了熟悉的侧脸,宋楠心下一松,无端起了些委屈情绪,她闭上了眼,任凭热意蒸腾意识溃散。
在路人的错愕中,江祁拒绝了他人的帮助,抱着宋楠离开。
雪又开始下了,白茫茫一片,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掩埋掉此刻他们留下的所有痕迹,以这温柔巧合的天意。
睁开眼时,宋楠第一眼看见的是单调的米白色墙壁,视线侧移,她看见了悬挂的点滴,输液瓶里的药液还剩下三分之一。
宋楠第一反应是在诊所,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到连午后的阳光都凝滞在她眼底,太空寂了,只闻得到酒精的味道,沉重清冽,没有混杂人来人往的疲惫和紧张的绝望感,医院做不到这一点的,那里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希望和绝望交杂,上帝审判。
安详的不像话,宋楠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情绪淡淡,没有一点实感。
她躺在病床上,思绪放空,扯远又拉近,她什么都没思考却又疲惫不止。
难以形容的疲惫,当盛大翻腾的情绪退潮后,岸上什么也不剩,空气的咸湿笼罩着这一切,她淹没沉降,直至没入深处无光之地。
又有些困了。宋楠闭上了眼。恍惚间,她听见了推门时的咔嚓声,但眼皮沉重,她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只能靠着听觉去感知另一个人的靠近。
额头抚上温热的一层,宋楠在这冷冽如同初雪的气味中莫名眼眶湿润,记忆涌上心头,但她到底没有动弹,没有出声,沉睡了过去。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作品,似乎某些情节和此刻重合了几分。
宋楠其实在开始自己创作者的生涯前是考虑过很多方面的。
刑侦、奇幻、都市职场、异世界、穿书这类题材她都是有考虑过的,她写脚本的能力不错,而漫画这个圈子的热点题材她也是研究过的。
说句实在的,其实宋楠最开始是数据流创作者,也就是靠着分析热门榜单和各年龄阶段的读者口味写过一个脚本,但是弄来弄去,又放弃了,她本来就想一出是一出,开始唾弃起自己初心不在。再加上那段时间ai风口冲击太大,导致行情低迷,已经可以瞅见纷争的硝烟了。
她删掉了乌托邦,想自己明明就是为了画的高兴,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呢。
更何况,查资料确实麻烦,职场pass,刑侦pass,想来想去,她决心来点简单的,不费脑子的,因为期末考试刚考完,脑细胞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天,食堂里的小情侣卿卿我我太碍眼了,她吃了好大一碗狗粮,路过学校的附属高中时,又撞见早恋张扬人群毫不避讳地打闹亲吻,她顿时无语起来。
她想,全世界都在暗示她要去弄什么题材了。
是的,宋楠面无表情回到暂租的公寓后,心如止水地想,要不来点青春热恋?
就是不知道她画不画的出来了,其实最开始宋楠给自己的定位是甜宠青梅竹马,但是很遗憾,可能是没经历过甜宠,母胎单身solo了二十几年,她确实没有甜甜的经历来支持自己的创作。在她的高中,只有卷子、老师、天还没亮的早操,怎么也望不到头的作业。
以至于是真没想出啥甜甜的剧情。她想要不自己玩玩暗恋,自己的感情史稍微一想就让人恨不得自杀,要不来点虐恋情深?
她什么也没想好,但是她动笔了,是的动笔了,凭着感觉分镜一画,女主一出场,视线和男主一交汇,宋楠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灵感走向了。
甜宠可能又活了,至少在走向明确的宋楠眼里蛮甜的。
她最后选的题材是双向讨厌到双向喜欢的慢热日常,节奏很慢,不是青梅竹马,她控制不住自己,在藏起了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以发泄般置放她那段荒芜掉的青春和腐烂的喜欢。
她过往人生中不敢提任何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连带着追忆都不敢,有时,阴差阳错下被唤醒些沉寂、不堪的片段回忆时,她都会暗中掐自己一把,逼迫自己在人前镇定自如。
她无法放过自己,但是她说不清是愧赧还是所谓的不甘心在作祟,但是这些都难以去探寻真相了,她也没有要揭开疤痕自我疗愈舔舐的想法。
她只是凭着感觉、凭着直觉、任凭故事成为故事,任凭她的角色活在属于他们的世界,或许,以此为慰藉,她总有一天能释怀般往前看。
她很少想起那个人了。很少很少,有关他的一切被自己有意识覆盖,早已掩埋进与他无关的时光地带,暗无天日。
她想,她要成为自己,活成自己,这一切只和自己有关,这纠结、挣扎的心思,这矫情的公主病。
她开始怨恨‘那个人’,那个被剥离出来的与他无牵连、只和她有关的影子。
是的,‘那个人’取代了他,成为了她闭口不言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执念。
于是,她人生中再无江祁,只有‘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