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肯定是自兵变之夜以来佛恩伯格码头最热闹的一天，维佳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不，不对，恐怕自打黑鸦氏族在这片土地上落脚以来，除开劫掠季本地人都没见过这么多人拥挤在港口还喧闹。

维佳身边的殷格夫看起来跟她一样忧心忡忡，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肯定也跟自己一样对艾沃尔的决定多少有些怀疑，但又想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反驳来，因此就都按照艾沃尔的要求来到港口附近，监督这些倒霉的外来者在落日之前离开佛恩伯格。

自从斯蒂比约恩“静养”，艾沃尔接替他管起佛恩伯格大小事务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总有外地人陆陆续续赶到佛恩伯格。当然也有可能是艾沃尔本人和她新成立的盾女战团早已名声在外，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些外地人中大半是女人，而这些女人当中携带甲衣武器和盾牌的又占多数。剩下的就是些离开家乡寻找机会的贵族之子和战士，还有随着新的商机而来的商贾。

事实上，佛恩伯格养不起这么多人，也并没有那么多新机遇新路子给这么多突然赶来的外地人。这几天下来佛恩伯格到处都吵吵嚷嚷，哪儿都能看到有人打架，争吵，偷盗和抢劫甚至强歼杀人也比过去发生得更加频繁，每天等待领主接见解决纠纷和请愿的人都能在长屋大院里排长队。本地商铺贩卖的各种食品都供不应求，有些胆大的商家甚至拿自家储备粮出来卖。那些钱和行李没带够又没及时找到落脚处和生计的人，入夜了就在房屋后草垛上席地而睡饿了就翻垃圾或者铤而走险，佛恩伯格的流浪汉也在这几天突然多了许多，路边随处可见无所事事的人横七竖八躺着，或者各种颜色的简陋帐篷堵塞道路阻碍交通。由于吃不上饭的人越来越多，要求艾沃尔他们开放粮仓和地窖的呼声也越来越大。但凡不是迟钝到家的那种人都清楚形势如此下去很快就会失控。

受命带着自己手下战士来现场的殷格夫任务就是维持秩序平息混乱，今日之前他们已经给了暂留本地的外地人一天的收拾时间，或者说最后的找到生计的时间，过了那天到今天还没能稳定下来的外来者只能拿到一份足够饱腹一顿的餐食，然后必须卷铺盖离开佛恩伯格。

“要我说，艾沃尔根本就不该给这些乞丐吃白食。”殷格夫阴着脸盯着不远处正在长屋大院里排队领免费食物的外地人说道，“不滚蛋就挨皮鞭吃斧头，没有人会不听话。”

“这不是没出乱子吗？你也看到了，一个抗议的都没有。”维佳摊了摊手说，“这已经顺利地超出我的意料了。”

“那是因为艾沃尔昨天一矛叉死闯刑场的倒霉蛋，所以这些刁民才如此老实。”殷格夫重重呼出口气说，“她应该继续保持，而不是突然变得像个女人。”

“为什么叫突然变得像个女人？”维佳拧紧眉头问道，“她本来就是女人！她的决策没有任何问题！”

“可算了吧，别跟我装傻，你以为我是来这里看风景的吗？”殷格夫瞪了维佳一眼接着大步流星走向正在路两侧督促外地人离开的手下战士，边走边大声喝道，“让他们都走快点！磨蹭什么！都把鞭子掏出来！对付这些懒货就得用上对付奴隶的手段！”

看着殷格夫的背影维佳很难不怀疑是昨晚得经历让殷格夫今天难掩暴躁，巧的是维佳又目睹了一切，多少能想象殷格夫的尴尬烦躁。昨天晚上维佳带着艾沃尔的口信回报殷格夫，殷格夫刚听说艾沃尔的回复时还不肯相信，一口咬定是维佳敷衍他。维佳立刻提醒殷格夫冷静冷静想想艾沃尔的脾气，她哪儿敢假传口信？殷格夫思来想去，想来思去，还是忿忿留下了他的弯刀然后臭着个脸离开。

回想起当时殷格夫那个表情维佳真的想笑，当然，现在的她还是避免激怒殷格夫为妙。

在这置气有个屁用，维佳心想着瞪着殷格夫的背影冲地上啐了一口，刚起身扭头就瞧见一个衣衫略显破烂的妇人身后拽着个年轻女孩神情忐忑地靠近维佳。

这妇人维佳没有印象，但她身后那姑娘维佳却觉得莫名眼熟，很快她就想起来了，那姑娘名叫莱娜，她就是外地来的想要加入艾沃尔麾下的盾女其中之一。但很遗憾，艾沃尔要驱逐外来者不仅仅是赶走无家可归无事可做的人，还有考核不合格的战士。当然要加入盾女团本就有门槛，这几天下来时间也不够测试完所有盾女，所以昨天艾沃尔突然发布了一道简单粗暴的测试方式——让还没获得加入盾女团资格的女战士全部聚在一起，面朝下绷直身体两手撑地，然后尝试将自己抬离地面，至少要做三次并且胳膊要完全抻直才算完成。

这么简单的动作筛掉了现场七成的盾女，这莱娜就是其中之一。

维佳已经猜到她是来干嘛的了。

果然那中年妇人开口就充满讨好：“你一定是艾沃尔的副官吧，我跟我女儿见到你好多次了，都没机会靠近好好认识认识……”

“有事儿直接说。”维佳皱起眉扯起嘴，她笑起来总是这么怪异她也懒得改了，“我现在很忙。”

“哦，是……呃……”妇人说着把自己那看起来有些畏手畏脚的女儿拽到维佳跟前，口吻更加小心翼翼了，“莱娜虽然上次在大厅里不够争气，但是她回来又试了试，她已经可以把自己撑起来了，你要不……替咱们跟艾沃尔再说说？让她再来看看？”

“那不可能。”维佳果断摇头，“当初在林场她就没亲自来，现在更不可能为了你们特地来。”

“那……”妇人舔舔干瘪的嘴唇紧张道，“要不你来看看也行？你替咱们作证，莱娜真的能把自己撑起来了，她完全有资质为艾沃尔而战。”

“不，我刚刚说过了，我没那个空闲。”维佳仍旧只是摇头，“你们不用多说了，赶紧走，看到那边那个独眼龙了吗？他脾气可比我烂多了，叫他们看到你们在这墨迹抬手就是几鞭子把你们当奴隶抽，我可拦不住。”

妇人闻言立刻黑了脸，说实在维佳心里也不似她面上那样决绝干脆。艾沃尔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求情，所以提前嘱咐维佳，千万不要因为某些人的惨状而动摇立场，她要做的只有监督流民统统离开，也没有权限再私下去考核谁决定去留。

于是维佳故作淡定移开眼神转过头去另外找个地方站着，然而刚抬起脚步那母亲又追了上来用力扯住维佳的胳膊瞪圆眼焦急道：“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我们来这一趟几乎带上了我们所有的一切，再要离开就无处可去了！”

维佳咬了咬牙，脑子里动过念头要不把她们留下当杂役算了，但就算是这样的可能也早早被艾沃尔堵死——艾沃尔早向维佳强调过，佛恩伯格现在是人满为患，哪儿哪儿都不缺人，只缺地缺粮食，所以自今日太阳升起之后，任何闲杂人等不得以任何理由继续逗留佛恩伯格，必须保证全部驱逐，否则就要找维佳算账。

所以维佳的同情心确实是无处发挥，她不可能为了这对母女甘愿受罚。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看不出来吗？”维佳揪紧眉头回头望去，口吻难掩暴躁，“这件事没得商量，快走吧！别废话了！”

“你……”妇人眼里骤然积聚起愤怒，莱娜也上前攥住了母亲的胳膊，然而紧跟着那妇人圆瞪的眼眶里涌上了泪花，她又往前一步凑近维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有些事我本来不愿外扬，也不想靠着别人的怜悯讨生活，可你逼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以为我们母女俩为什么要携带所有身家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莱娜被她的亲生父亲侵犯了！她现在怀着身孕！我为了保护莱娜被那个畜生打个半死，要不是听说这里会接纳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女人，我也无法鼓起勇气带着莱娜逃出那个鬼地方！”紧跟着妇人又神色一软攥着维佳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了，替我们向艾沃尔说点好话好吗？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你非要赶我们走，就是在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维佳一时心乱如麻，她看了看妇人身后捂着嘴低声啜泣的女孩，举棋不定时眼角余光扫到殷格夫正往她这里来，脸色看起来可不怎么愉快。

这要是殷格夫发现她们在这里求情的话……

维佳当即逼自己狠下心来用力将那妇人推了个趔趄大声呵斥：“听不懂人话吗！快滚！不滚我也让你吃鞭子！人人都像你这么卖惨今儿个谁也走不了！”

妇人眼眶很快变得又红又肿，眼中的怨愤越发浓烈，最终她还是在殷格夫走近前拽着已经在掉眼泪的莱娜转头离开了。

“什么情况？”殷格夫粗着嗓子问，“那俩女的来干嘛的？求情？不想走？”

“现在她们走了。”维佳潦草地朝母女俩离开的方向摆了摆手。

“当然，我有眼睛。”殷格夫也望着那母女二人冷冷说道，“但还会有更多像那样的无赖撒泼打滚不愿走，我早说了，他们就是欠鞭子，你得比刚刚更狠才行。”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和你的奴隶继续增进感情吧！”维佳说着翻了个白眼扭头走开。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突然就听到港口方向不远处峡湾之中，传来悠长浑厚的号角声。连殷格夫也为之怔住瞪大了眼。紧跟着他就和维佳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奔向码头。

挤开熙熙攘攘的拥挤人群后维佳和殷格夫先后来到了码头，殷格夫比维佳个子高，也比她更先开清看清那艘被大大小小民船拦在码头外靠近不得的气派长船，风帆上是阿瓦斯尼斯之主约尔的氏族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