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屋后艾沃尔直奔议事厅,即便她被禁止参与会议她也想至少在门口看一眼大概情况,然而到了地方她却被告知会议还没开始,约尔王临时有急事要处理。斯蒂比约恩此时也只能在隔壁休息室等待。
来到休息时候,意料之内的艾沃尔发现她的义父表情很不愉快,整个人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烦躁。
“哦,艾沃尔。”听见脚步声斯蒂比约恩扭头扯起个笑容打招呼,“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来陪我坐会儿。”
“约尔干什么去了?”艾沃尔在斯蒂比约恩身边坐下问,“情况严重吗?”
“对约尔来说挺严重。”斯蒂比约恩摇着头回答,“那个哈蒙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明知自己身体虚弱还非要外出打猎,他也晓得没人愿意冒这种风险陪他去,于是就拉上了自己的弟弟,这回可好,在林子里逗留到夜间被狼群袭击,两个儿子都半死不活的,当然哈蒙德伤的更重。你……毫不知情吗?”
哈蒙德是昨天跟弟弟盖尔蒙德跑出去的?艾沃尔开始回忆起来,她赶去长屋寻找兰蒂芙时确实没看到约尔的任何一个儿子在厅里,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心烦意乱所以没能注意到,总之那之后她遇到了兰蒂芙,又为了尽快赴约幽会去城外匆匆溜了一圈,直到回到长屋去往二楼之前她都没看到这兄弟俩。
然后?然后她就跟兰蒂芙缠绵床榻直到饿的受不了。
“所以,”艾沃尔谨慎给出推测,“哈蒙德没有参加庆功宴?”
“没有,具体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但听说他本人拒绝参加,也许是心情不佳吧。”斯蒂比约恩伸手摸到了酒杯把手喝了口半凉的麦芽酒继续说,“约尔猜测那小子是凌晨带上盖尔蒙德离开的,他们倒是留了口信说是去打猎,可是打猎怎么会耽误到这种时候?哈蒙德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不知道晚间逗留山林有多危险吗?”
“所以约尔现在正在等待哈蒙德的治疗结果。”艾沃尔点着头说,“他确实没那闲工夫开会,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斯蒂比约恩疑惑反问。
“哈康,斯韦恩,艾伦德……那些你带来的帮手。”艾沃尔终于扭过头去看向义父问道,“人还不少。”
“哦,他们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毕竟谁也说不好约尔什么时候把儿子找回来。”斯蒂比约恩耸耸肩说,“有的人去城里闲逛,有的人找地方睡觉,有的人还在议事厅里,我给他们规定了时限,反正是约尔怠慢在先,让他等等我们也无伤大雅。”
于是艾沃尔沉默下来不再言语,只是双臂交抱胸前静坐一旁,此时的沉默突然让斯蒂比约恩感到沉闷,他扭头看向艾沃尔的侧影,看着看着就遥遥回忆起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残酷深夜。他跟西格德一起小心翼翼越过结冰的湖面,从血泊和狼尸堆里翻找出九岁的艾沃尔,当时父子俩都以为她死定了,毕竟她满头满脸都是血,后来他们惊喜发觉她还有呼吸,斯蒂比约恩就赶紧抱起她在儿子的搀扶下离开现场。斯蒂比约恩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艾沃尔抱在怀里的重量,而现在——艾沃尔这身板跟自己比起来也就是在肥胖程度上落个下风而已,除此之外,她还精明强干,武艺高强,足智多谋,这是他十年前决定收养她时完全想不到的未来,那时斯蒂比约恩最多能想到的就是把她养到十三四岁再嫁出去,之后再见她就是身边跟着几个小崽子的区别罢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啊,时间过得真快。斯蒂比约恩收回视线后诚心实意地感慨起来,上回他跟艾沃尔不涉及任何公事的情况下相处是什么时候了?这孩子实在太记仇了,当然她要是不记仇的话她也不会为了报仇拼到现在这个地步,总之左右也是无事,斯蒂比约恩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缓和下降至冰点的父女关系。
该扯点什么话题呢?
“你听说过哈蒙德和盖尔蒙德俩兄弟小时候其实是被奴隶养大的逸事吗?”斯蒂比约恩靠近艾沃尔起了个话头。艾沃尔瞥了他一眼,回复听起来仍然兴趣缺缺:“有所耳闻,但是不清楚细节。”
斯蒂比约恩笑了笑说道:“有传言说哈蒙德和盖尔蒙德这对双胞胎兄弟刚出生时卢夫文娜很慌张,因为俩儿子脸上几乎找不到任何来自父亲约尔的传承。卢夫文娜生怕约尔怀疑自己不忠,为了夫妻感情和自己的声誉着想,她狠心把刚出生的兄弟俩悄悄送给一个女奴抚养,将那个女奴同样才呱呱坠地不久的儿子换给自己,条件就是帮其脱离奴籍,还会保持提供一笔价值不菲的抚养金。那个女奴代为抚养两个王子整整四年,后来因为约尔发现此事才让双方真正的儿子回归原生家庭,约尔把一个奴隶之子当王子抚养了那么久,居然也没有对妻子太过责难,这大概就是夫妻情深吧。”
“也许吧。”艾沃尔耸耸肩,态度依然冷淡。
斯蒂比约恩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从没期待过碰上这样的伴侣吗?看看约尔和卢夫文娜,多好的一对夫妇,约尔甚至一个情人都没有,这应该是最令女人心动的那种好男人吧?”
艾沃尔皱起眉头,表情严肃又透着丝不屑:“什么样的母亲,在明知生父的前提下,就因为害怕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无法取悦丈夫,便让亲儿去做了四年奴隶?虽然脱了奴籍还有抚养费,但生活怎么也不能和正经王子相比,更何况相熟四年的养父母在东窗事发后又要被迫分离,这就是夫妇恩爱的背景故事,我没说错吧。”
艾沃尔当然了解义父其实只是想找个话题跟她聊天,但聊什么不好非要选中这样的勾起艾沃尔不良回忆的逸事来聊。听完约尔夫妇和它们双胞胎儿子的乌龙故事后,艾沃尔立刻想起自己的母亲。罗斯塔时常对年幼的艾沃尔说起丈夫对自己有多好,其中有一条就是尽管罗斯塔除了艾沃尔这个女儿之外多年来一无所出,她在生下艾沃尔之后流产过两次,都是男胎。罗斯塔非常感激瓦林没有为此责怪她半句,也从不娶小纳妾,另外找女人生孩子,罗斯塔坚信瓦林是当世稀有的好男人,她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然而事实上艾沃尔曾在母亲替她寻找老师外出期间偶然撞上父亲与陌生女人悄悄相会,她没有看到什么小孩不该看的场面,因为她很快就跑走了,后来她转念一想,这种事即便是告诉母亲罗斯塔也不会相信的,艾沃尔相信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直视她深陷其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并不真实这件事,告父亲的状除了伤害母亲什么作用也没有。
她就是从来都欣赏不了那种要靠无辜女人的卑微,或者无辜旁人的倒霉才能衬托出男人好的爱情故事。
想至此处艾沃尔扭头瞪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斯蒂比约恩,眉宇间毫不掩饰不屑:“你想听我评价?——这真是令人作呕。”
斯蒂比约恩抽了抽嘴角决定闭上嘴,又把话聊死了,他腹诽,能怪我吗?他已经尽量把话题往年轻女孩可能喜欢的方向去引导了,他哪儿能料到艾沃尔如此奇葩?不是说女人尤其实年轻女孩最爱听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吗?不是说她们每个人都会憧憬将来嫁个如意郎君,匿得挚爱情人吗?
为什么好像……艾沃尔不像这么回事?
说到这个斯蒂比约恩就很难不回忆起艾沃尔的老情人殷格夫,据说他俩凑到一块的过程不像大多数情人那样,调情,亲吻,拥抱,上床,之后若是相处得宜就结婚,艾沃尔是在某个清晨突然出现在殷格夫面前,毫无铺垫和预兆地直接问他:“你想娶我吗?”得到殷格夫的疯狂点头回应后,她留下句“我去请示父亲”就甩头离开了,留下了殷格夫和他的伙伴们茫然无措面面相觑。
可怜的殷格夫,斯蒂比约恩在心底感慨道,他当时狂喜之余肯定想不到艾沃尔找他真就只是通知他,她将他选作了未婚夫,仅此而已,没有别的打算,殷格夫通过决斗强娶艾沃尔的企图失败后喝个酩酊大醉哭着嚎说,他连跟自己的情人温存一次的机会都没有,艾沃尔根本就是把他当傻子耍,他在决斗时打断艾沃尔肋骨的过激反应斯蒂比约恩作为男人完全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他们父女二人又陷入了令人尴尬和窒息的沉默,唯一不同的是斯蒂比约恩比谈话之前更暴躁了。
好在这种粘腻焦灼的寂静很快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一个黑发的年轻男子从拐角后走出来,他长得和哈蒙德几乎一模一样,神似母亲但缺少诺斯人高鼻深目的面部特征,但既然斯蒂比约恩说过哈蒙德重伤,那眼前这人肯定就是盖尔蒙德了。
“我父亲请你过去。”盖尔蒙德阴着脸向斯蒂比约恩传话。
后者也不打算追究年轻人过于明显的无礼,只是仰头把还剩些许余热的麦芽酒一饮而尽,随后费劲地站了起来,对盖尔蒙德皮笑肉不笑说:“你父亲很幸运,至少两个儿子都保住了。”
盖尔蒙德皱起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哥……”
“如果哈蒙德没能生还,我敢肯定你父亲仍然没心思开会。”斯蒂比约恩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对盖尔蒙德解释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聊吧,完事之后我还会回来这里的。”
艾沃尔的脸顿时僵住,她看了眼盖尔蒙德,更激烈的怒意浮上他的面颊,但他没那个胆子立刻发作,所以选择垂下眼睛避开老国王的注视。
等斯蒂比约恩离开后盖尔蒙德才磨磨蹭蹭地在艾沃尔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艾沃尔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年轻的王子浑身僵硬不自然,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
“你就是艾沃尔吧。”盖尔蒙德似乎是勉强自己笑着先招呼,“几年前你来过这里,但我没什么印象了,希望你别介意。”
艾沃尔决定单刀直入直奔主题:“盖尔蒙德,你想知道隔壁开会谈什么吗?”
盖尔蒙德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反问:“啊?隔壁?”
艾沃尔按捺暴躁又重复了一遍:“你不好奇你父亲跟我父亲在谈什么重要事项吗?”
盖尔蒙德移开眼神思考了片刻答道:“当然好奇,不过我们又不能参……”
“不用,我可以偷听。”
“不可能的,我早就试过了,墙壁太厚没法偷听。”
“你不行,我可以。”艾沃尔眼里闪出绝对自信的光芒,“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