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胤轻蹙着眉头,细细考量着这其中的缘由。
忽的,紫胤想起了羲和,想起了那一柄同样具有摧枯拉朽力量的剑。
当年,他进入禁地的时候,除了见到了他一直当神一样看待的师叔,也见到了那一柄传奇的剑。
虽然当年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但他却很感激天河的莽撞。
如此,才让他见到了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师父口中那个桀骜不驯但却有着十分底气桀骜不驯的师弟...
才让他见到了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师父在弥留之际仍在担忧着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师公口中那个天纵英才...
才让他见到了那个他应当作为信仰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师公总是怀着歉疚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青阳和重光长老都隐晦不语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师公之命应当遵从的人...
才让他见到了那个需要他万死不辞的人...
只是,他的师叔,好像很不喜欢他。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斥责他,迂腐。
嫌弃他,沉闷。
唾弃他,剑术不值一观。
总之,似乎他没有一处是讨这位师叔喜欢的。
原本的憧憬,被一盆盆冷水浇下,任由是千度烈焰,怕是也有降温的时候吧。
可他...
天生就是这么一副性子...
这要他怎么办?
夙莘师叔的离开...
师父的早逝...
师公的仙游...
夙瑶掌门的冷遇...
他...
一直以来,总是那个被抛下的人。
总是那个站在原地,看着一幕幕悲喜的人。
总是那个伸出了手,却又抓不住哪怕一粒沙的人。
师父他,常常提起师叔。
感觉得出,师父与师叔的交情很好。
师父常说,你师叔不仅相貌英俊,且剑术极好,他这个做师兄的,有时为此都不知是欣慰,还是焦虑了。
作为师兄,看着自己的师弟如此出类拔萃,自然是欣慰的。
可作为师兄,却遇到个很强劲的师弟,确实是很焦虑了。
谈起师叔的时候,师父的笑意总会更深一些,且眼眸中还含着让人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温柔,还有怀念。
或许还有其他,只是当年的自己无法看懂罢了。
师父他,经常都会到醉花阴那里去。
他很喜欢坐在地上,拿出一柄焦尾琴来演奏。
师父演奏的那首曲子很好听,听来是一种难以表述的甜甜的滋味荡漾在心间。
虽然自己习过一些琴艺,甚至进入琼华派后,仍在学习,但自己一直都听不明白,自己的师父究竟演奏的是哪一首曲子。
从自己的感觉而言,那一首曲子的指法很高深,是自己远远不及的。
至于这首曲子究竟是什么曲子,自己也曾问过师父。
但师父只是看着醉花阴的一片火红,笑而不语。
自己虽然仍旧想要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但看着师父那般模样,追问的话却再也问不出口。
自己想,总有一天自己会知道的,不是吗?
然而,直到现在,自己仍旧不知道。
偶尔,师父也会到卷云台去。
但师父到卷云台去的时候却比较少,而且每次去,都是在几乎没有月亮,仅是满天星斗的深夜去。
每次去,师父都会带上一只很难得一见的帝王紫色的箫。
每次去,他也不会穿琼华派的道服前往。他只会穿一身白衣,披着一头近乎及地的长发,外罩委地碧色轻纱罩衫。
每次去,他总要站在卷云台的最高处,仰望着满天星星,右手拿着那只箫,负手而立,静静地站着。
此刻,也不知是漫天银河映入了他的眼,还是他眼中的一片璀璨映照了天空。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漫天的星斗,也不管那卷云台上的风,将他的罩衫轻微扬起。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没有月亮的时候。
只有在这个时候,那漫天的星斗才是那样的明显,才是那样的迷人。
要搁往常那般有月亮的日子,这月亮夺去了星星的光华,倒是仅仅只能看着那孤月,却失了几分观星的乐趣。
听夙莘师叔说,师父和师叔都很喜欢观星。
在他俩年轻的时候,常常偷偷前往卷云台观星。
为此,受过不少师祖的责骂。
但骂归骂,却又未曾阻拦。
慢慢地,这俩也就胆子大了。
也就不再偷偷地前往了。
他俩算得上是明目张胆地跑上卷云台去观星了。
不过就是一顿骂而已。
比之于那浩瀚的星空,还是星空更加重要一些。
随着观星时候的增多,两人也对观星学有了很深的研究。
甚至于只要晚上没事,都会跑去看星星。
顺带的,也可能还会小酌几杯。
只可惜,本门内部不许喝酒。
这俩也只能用清茶两杯聊以□□了。
不过,这俩倒是不在意这个问题。
他俩还挺喜欢喝茶的~
说起这个师父和师叔不喝酒的事儿,那时颇为豪迈的夙莘师叔还对他们相当的嫌弃:瞧着个个人高马大的!也个个玉树临风的!竟然不来两杯酒?居然去喝茶?这茶有什么喝头?寡淡得很!还是酒好喝些!尤其是寿阳的蜜酒!
但自己却觉得,师父和师叔喝茶更好些。
酒喝多了,伤身。
可能,这是来自于自己记忆中的,娘亲常常对爹爹的叮嘱吧~
但也有可能是自己受了琼华派的熏陶,觉得喝酒不对。
可夙莘师叔应当是琼华派当中的异类吧~
即使是有被罚到思返谷去的风险,也依旧“执迷不悟”。
甚至来说,她好像还挺期待去的。
自己也曾问过她,怎么好像对罚去思返谷并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
她回答自己,在思返谷那里,几乎没什么人,那里很自由。琼华派内部个个都是一副端容整肃的样子,瞧着就无趣。为了不给自己添堵,还是别去看他们的死人脸比较好~
对此,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似乎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时的自己,并不明白夙莘师叔为什么这样说。
其实,一直到现在,自己都不明白。
只是,曾经的红颜都换了白骨,有些事并没有去追寻的意义罢了。
或许正因为师父想要看星星,才不喜欢有月亮的日子吧~
每次,他去卷云台的时候,都会看着天空很久很久。
甚至久到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那星空将自己师父的魂儿给收了?
怎的就这样痴迷?
也不知会过多久,师父才会微微低下头,看向卷云台下方的阶梯。
卷云台几乎位于整个琼华派的最高处。
而要登上这最高处,少说也要走上近万级台阶。
虽然,这对修行之人来说,并无大碍。
但卷云台那处,确实是可以有一览众山小之感。
师父低头,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阶梯。
那般表情,远没有他看星空的时候,那么专注。
此刻的他,才有些像是一个失了魂的人。
未几,师父负于身后的手松了,举起了他一直拿在右手中的那只箫。
师父闭上了眼,吹奏起了那只箫。
那只箫,应属贡品。
也不知自己的师父是因为什么机缘获得。
其音质十分的好。
听来十分悦耳。
那只箫上,还缀着一个挂饰。
是用帝王紫色的丝带编纂而成的。
挂饰在风中轻扬,似乎在隐隐地勾勒着师父的心情。
那挂饰似乎是有些恹恹的,即使被扬起,也并没有多大的幅度。
就如同师父吹奏的曲子一样,听来是一种深切的悲凉。
那样的悲凉,在自己尚且年幼的时候,只觉得天寒地冻。
但经历了望舒寒气的侵蚀,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自己才深切地感受到师父内心那样深切的悲凉和绝望。
师父就那样站在那里,一直吹奏着那首曲子,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才会罢手。
轻微地闭眼之后,复又睁开,往日里那个自己熟悉的师父又回来了。
他利落且珍而重之地收起那只箫,一转眼人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