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葵不知道自己在“容器”里待了多久。总之，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换了副模样。

周围大概是一间和室的模样，矮几两边，六岁的悟和一个严肃老头对坐着。

“刚才讲的这些，神子都记住了吗？”严肃老头板着脸问道。

对面的五条悟没回答，而是目光右移，落到北野葵身上。

后者正低头看着矮几上摊开的书。

好歹也是高专最受欢迎的老师，北野葵看了两眼就认出是咒术界通识教材，难度大约相当于高专一年级。

看来这个严肃刻板的老头正在给悟上课，而且是跳了很多级的课。

北野葵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飘到五条悟身边坐下。

此时老头因为五条悟的无视而脸色涨红，强忍怒气重新问了一遍。

北野葵也看向豆丁悟，在后者的视线中笑道：“老师问你呢，听懂了吗悟酱？”

蓝眼小猫不假思索道：“当然，很简单。”

北野葵没忍住捏了下他的脸蛋。

对面的老师气得一哽，大约是被气习惯了，深呼吸两下就继续讲课。

老头应该是五条家专门请的老师，水平是及格的，就是太端着了，说起话咬文嚼字又慢条斯理的，北野葵听了不到五分钟就困了，恨不能倒头就睡。

然而一旁正经端坐的蓝眼小猫不想放过她，不是戳戳她的手就是扯一下她的衣角，动作不大，但就是扰得她睡不着。

北野葵瞪了他一眼。

蓝眼小猫就收回手，不使坏了。

北野葵听了会儿又继续睡，然而没睡两分钟又被骚扰醒来。她忍无可忍地睁眼，对一脸无辜的五条悟道：“你到底想干嘛。”

蓝眼小猫低头看着桌上的书，神情认真地好像干坏事的另有其人。

有之前被坑的经历，北野葵可不会被他骗到。她眼眸微眯想了一会儿，突然飘到老头身后，仗着老头看不到，双手在他脸上乱涂乱画。

于是，对面的五条悟时而看到老头变成秃头，时而看到老头戴上了搞怪眼镜，和那张古板到腻歪的脸对比起来，显得格外滑稽。

本来是好笑的，一向注重颜面的家伙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丢了大脸，还是在学生面前。

然而看到她和老头靠的那么近，指腹不时穿过老头的身影，他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好笑了。唇瓣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话语脱口而出：“过来。”

只有他能看到，只认识他一个，只为他而存在……她本该属于自己。

年仅六岁的神子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因此当看到北野葵毫无反应像没听到一样时，他不顾对面老头震惊的表情，唰的一下站起来，直接绕过桌子来到老头背后。

“我说，过来。”年幼神子一字一句道，蓝眼睛执拗地看向老头背后的女孩。

北野葵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在老头后背画符。但因为没有咒力——于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了。或许换有咒力的悟来可以成功。

自家传承的符咒教给悟也没什么……豆丁悟愿不愿意学还不知道呢。

正想问问他的意思，这时古怪的被收容感再次传来。北野葵眼前一黑。等再次睁开眼，眼前已经又换了模样，变成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庭院。郁郁葱葱的竹林将阳光挡住大半，穿着和服的白发神子跪坐在蒲团上，和初见时不同，此时那双六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北野葵这才看到他神情不太对劲，想到她被收容前的景象，不禁问道：“怎么了？被老师训斥了吗？”

他抿了抿唇，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听话。”

北野葵：……？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问什么，一时间有些震惊又有些啼笑皆非。

不就是两分钟没理他吗，这就闹别扭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她笑了好半天，才在豆丁悟忍无可忍的怒视中收了声。

北野葵调侃道：“还听你的话——我是你的玩具吗，悟酱？”

豆丁悟没说话，而是举起手里的木坛对准她。

北野葵这才知道一直装她的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巴掌大小的带盖木坛，不讲究的说，好像一个骨灰坛。

说是骨灰坛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总感觉怪怪的。

她当即投降地举起手，“我错啦。不要关我了。”

听到她求饶，对面的蓝眼小猫多云转晴，放下木坛。“你要听我的话，不要乱跑，不准和别人搭话。”

北野葵惊了，这还真是把她当成玩具了。她索性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揪住和服一角可怜巴巴卖惨：“那以后都不要关我了好不好，里面好黑好冷，躺着也不舒服……”

以上全都是她胡诌的。实际上被收进骨灰盒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一睁眼一闭眼时间就过去了。没想到豆丁悟听了双眼瞪大，半晌后踌躇道：“抱歉……以后不会关你了。我会给你找更好的媒介。”

说着还把木坛往后藏了藏，心虚的模样都写在脸上了。

北野葵忍着笑连连点头，趁机提出教他画符的要求。蓝眼小猫犹豫了一瞬，就点头答应了。

……拿捏！

这之后，除非她主动要求，豆丁悟没有再用木坛关过她。

而北野葵也成功上岗悟的老师，除了教他画符外，还教一些杂七杂八的，都是她从DK悟身上和高专入学时学到的，比老头照本宣科的教法更博学，也更实用。

这个实用指的是实战时的应用。据悟所说，从两三岁记事起，他就在家族长辈的指导下学习掌控六眼，从五岁起正式参与家族的训练，从家传咒术的学习到练武场对战训练，作为五条家毫无争议的下一任继承人，他要承担的责任比谁都重。

遇到的危险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北野葵是后来才知道，初见时的那场刺杀，五条家的下人就在门外，但没有一个人进来保护悟。

因为这是对六眼神子的考验，是修行的一种。

全是放屁！

让六岁的孩子全天使用六眼，就为了适应六眼的高负荷状态，这是妥妥的揠苗助长！

还是个孩子呢，要是小时候就用坏了眼睛，以后可怎么办。北野葵果断给他找了条黑色发带，没人的时候就戴上。

反正有符咒保护，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再不济还有她这个顶级斥候，想悄无声息的刺杀是不可能的。

豆丁悟戴黑色发带的模样还挺好看的。北野葵左右欣赏片刻，暗暗决心给长大后的悟也整一条，到时候天天戴给她看。

没欣赏多久，对面的豆丁悟突然道：“你在透过我看谁。”

说着就想抬手扯下发带。

北野葵吓了一跳，含糊道：“没有啊，我这不是看你好看多看两眼……”

对面的幼年神子手一顿，不知怎么地又放弃了动作。他沉默了一会，朝北野葵伸手，掌心向上摊开。

北野葵头顶弹出问号：“你想要什么？”

蓝眼小猫言简意赅：“手。”

北野葵只好伸出手，放在他摊开的手心上。

说是放，实际上两人的手只是虚虚搭在一起，永远无法触碰到。

“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北野葵以为又是小孩子的游戏，心知不答应就会被纠缠不休，只好敷衍道：“好好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这样可以了吗？”

等了片刻，他始终一动不动。在她想捉弄一下试探时，就听豆丁悟有些懊恼的嘟囔：“果然还是不行……”

北野葵琢磨了一下，冷汗都下来了。“什么不行？你刚才在尝试什么？不要告诉我是誓约，老师告诉你小孩子不要用这么危险的东西——”

蓝眼小猫抬眸看她，北野葵才注意到蒙眼的发带被拿下来了。他问：“什么是誓约？”

“誓约就是……”当老师当久了条件反射，北野葵差点就被转移话题，当即拉下脸严肃道：“先告诉我你刚才用了什么。”

蓝眼小猫眨眨眼，藏在羽织里的手将手心的东西捏成粉末。“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在骗我。”

北野葵头痛扶额。豆丁悟真的是不是测谎仪成精吗，还是六眼变异了？

因为她说漏嘴，被豆丁悟缠着问誓约是什么。北野葵被骚扰得受不了，加上她不说，五条家的长辈也会告诉他，北野葵只好告诉了他。

末了再三告诫他不要轻易尝试，尤其是和他人签订的誓约。

幼年神子听了若有思索，却并未答应她的告诫。北野葵心累，怕他忍不住好奇心尝试誓约，她只好看他看得紧一点，除了休息时间几乎都跟在他身边。

豆丁悟对此没什么意见，好像把她当成了专属玩具一样，一会不见就要生气，甚至她出去巡逻一圈回来都要被盘问。

日子就在一人一鬼斗智斗勇中一点点翻篇。

北野葵看着他一天比一天长大，好像只是一晃眼，面前的人就长高了不少。六年过去，十二岁的悟身高达到了一米六，已经不能叫豆丁悟了。

被她整天悟酱悟酱的叫着，五条悟也不生气，只是礼尚往来喊她葵，连敬语都不加，气得北野葵躲了好几天，任由五条悟到处找她。

最后被找到的时候，北野葵正窝在一间偏僻的和室里睡觉。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她熟悉的六年后的咒术界，还有那个和她相约一生的五条悟。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安置在高专医务室，硝子每天忙得眼一闭就能睡着还坚持给她放术式；杰一个人带学生，作为整个高专仅剩的代课老师忙得团团转，还时不时要出任务；她的学生们上课更积极了，整天憋着一股劲拼命练习，暗地里找机会炸了咒联协……

而悟，北野葵看到他一个人屠了咒联协后，又杀空了御三家的高层。以往能拦住他的人，不是保持沉默，就是已经不在了。

直到最后一个烂橘子死在他手里，杀无可杀的六眼神子沉默着踏上旅途。

这次，旅途的终点，是她熟悉的北野。

她死亡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北野县的大家还在打理神社，时不时将需要她处理的委托收集起来。

空无一人的神殿里，五条悟安静站在神龛前，一站就是许多天。直到负责洒扫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上前道：“小伙子，只要诚心，神明会听到你的愿望的。不吃不喝对身体不好，快回家去吧……”

“听不到的。”白发神子喃喃道。

他找遍了所有咒术师非咒术师，拿着水晶球的占卜师还是算命的道士，无论是不是骗子他都试过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更无人知道，走丢的灵魂要怎么才能找回来。

找到最后，连夜蛾校长都劝他放下。

……他要怎么放下？

老婆婆叹了口气，找了把凳子坐在他身边，用沧桑沙哑的声音讲述起一个久远的故事。“从前有一位叫露神的神明，本是个力量羸弱的妖怪，后来因为一场雨被人们信仰。露神成为神明后，庇护了他们许多年呢。”

“露神……”

老婆婆笑着点了点头：“小伙子，要不要求一个御守试试？神明会庇佑你的。”

五条悟看着手中的御守，里面装着她亲手写的符咒。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能不能，把北野葵还给他……他愿意献出全部的信仰。

北野葵看到，白发的青年握着御守站在神龛前，低声道了句她的名字。

这一句仿佛穿越了时空，在呼唤她的灵魂。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他，这时，梦醒了。

十二岁的悟跪坐在她身前，手中拿着铺了褥子和棉被的媒介。

北野葵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死后的她不是来到了十年前，而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她熟悉的咒术界，眼前的人也不是她在找的人。

……即使她再等六年，也见不到那个她深爱的人了。

一阵莫名的恐慌袭击了她。

情绪剧烈起伏下，本就半透明的身躯更是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在少年悟“你怎么了？回答我”和“我命令你不准走”的声音里，北野葵头也不回，逃出了偌大的五条家。

她没走多远就被追上了。

穿着和服的少年固执地拦住她的路，问她：“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到底在透过我看谁？”

一连串难以回答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