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的质问直戳星时的心窝。

是的，星时闭眼。

无论自己搜集多少苏莫“喜爱”他的证据，都敌不过小火一句——

如果她爱你，为什么她现在不在你身边。

如同不慎吃了一大口芥酱，一种霸道无比的辛辣和痛感直冲星时的脑门，冲得他脑中一片胡涂，竟然一时觉得要晕过去一般。

星时用力抚上额头、抿紧嘴唇、脸色惨白，思索忍耐一会儿，喃喃信口道：“苏莫是护卫军将军……护卫边境是……职责……她回去一定是因为有了要紧事……等处理完，她就还会回来的。”

听得星时语气摇摆不定，便知这话属他胡诌，小火默默摇头。

“一定是这样！”星时又缓过劲儿来，自己给自己打气道，“她急着离开一定是因为……”

这话尚未说完，星时的双目又猛然睁大，瞳仁乱颤得厉害。

边境的要事，难道是战事吗？

铁马冰河、血雨腥风，刀枪剑戟慷锵撞击瞬间冲到了星时的眼前。

双臂顿时起了无数鸡皮疙瘩，寒毛直立。

会因为与狭海城达成盟约，扶桑国的态势激变，引得环山边境的别国来犯吗？

这念头一现，呼吸瞬间一窒，星时冲出了东厢房，小火的呼声被远远落在后面——

“星时你去哪儿啊？”

另一边主屋附近专门修建的澡堂浴室，江南刚把小豆子在温水池中洗涮干净，洗掉了一天玩闹的泥巴，用厚厚的织棉布包了，双臂抱着要回主屋安歇，不想一脚刚出迈出浴室门口，就撞见了星时一张慌张的脸。

小豆子此时已经有点乏了，正靠在江南的肩上，半眯着眼，见到星时，仍高兴地挥挥手，“大哥是来找我玩吗？今天太晚了……咱们明早再约吧~”

江南倒是动作一顿，不解地看着星时。

“你把小豆子抱回去，我有事要问你。”星时道。

听他语气格外认真，神色也与平时截然不同，江南无奈呼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径自把小豆子抱回了主屋的小阁楼柔声拍拍哄睡，星时则一直在房外等候。

待小豆子睡熟，江南退出，见星时还是执着地望着他，只得又轻叹一声，引星时去了大堂，自己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了，淡然开口：“你说吧。”

“江南，苏莫在边境会不会有危险？”星时忍了多时，话语急切而出，“他们会打仗吗？如果她受伤或是……”

有些词星时实在无法说出口，立刻调转话头问出最关心的，“如果边境有状况，丹橘府能立时知道吗？”

语毕，星时迫切地望向江南，想在其一直泰然自若的面容下抓住一丝确据和安定。怎料，江南听了星时这话，双目也慢慢睁大，眼眸暗涌着汹涌的情绪，虽仍是面不改色，他却再也无法安坐，双拳微微握紧，忍不住站起身踱步。

“……江……江南？”星时面色有些慌乱得挂不住了。

“今天太晚了，你去休息吧。别想太多。”江南敷衍道，并不与星时对视。

“江南！回答我！不要糊弄我！”星时不安，声音高了些，然而他似乎已经从江南的反应中读出了答案。

“苏莫……她很强。边境已经多年没有战事了。她不会有事的。我知道。”江南强迫自己看向星时，竟然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但这表情没有维持多久，他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临门几步如同逃窜。

独留星时一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小火困扰，咂舌，“还是第一次见这疯狗笑。他长得确实还行。比你也差不了太多。”

星时并没有回小火的话，小火只能沉默地跟着星时回到东厢房安歇。

山里的房子，夜晚如果点灯会吸引格外多的飞蛾小虫，虽有纱帘遮挡，但仍会时不时有“漏网之鱼”。那夜，小火和星时早早熄灯安歇了。

闭眼前，小火只觉得星时安静得反常，但见其行动仍自如，只自顾自地回到暖阁炕上睡觉，小火便也不再多问。

夜深了，此时的月光格外灰白。

小火睡着睡着只觉双臂疼痛如针刺，他迷糊地划拉划拉手臂，以为是蚊虫蛰咬，转念一想，自己现下无血无肉，又怎会如此，不禁苦笑自嘲仍要去睡，不料痛感更是加剧。

小火心下诧异，慢慢醒了过来，见室内安静，月光明亮地映在地板上有花窗的纹路，只星时一人坐在暖阁上抖动不止，眼睛睁得很大，双手紧环自己的双臂，不知醒了多久。

一种不安席卷全身，小火试着靠近，疼痛却加剧了，他现下完全清醒，视力也恢复，看见了星时十指已经附上了冰蓝色的法力，嵌入了自己的双臂，任鲜血肆意下流。

“你……你在做什么？！”小火大惊失色。

“小火……我……我受不了了……七、八个月，”见星时紧盯着月色照亮的地板发愣，“是二百八十次日升月落，两三千个……时辰，小火……我真的等不了了……”

小火顺着星时紧盯的地方看去，只是普通的木地板啊，不过是被月色照得有些发亮，并无异常啊，心下更是诧异。

“星……星时，你快点放手！我好痛！”

“我……我，”星时还是望着那月光出神，“她不会回来了，我知道。”

“她不是有了要紧事，她是厌弃我！是我态度不好、惹她厌烦了！”星时低头深埋入膝盖，双手扣得更紧，鲜血更多。

“呃！”小火呼痛，“没有啊……你……你很好，星时你快点冷静下来！”

“她……”小火犹豫思索了一下，觉定还是先哄星时，“那个苏莫不是什么镇远大将军吗？边境巡查肯定不能缺席啊，等忙完这些，她就会回来了，星时你再耐心等待一下，好吗？”

“小火！”星时猛得抬头，眼噙热泪、声音不受控地带了哭音大了起来，“我已经等了四年了！到底还要让我等多久？！我……我等不了……心里烧得……要命！我会死的……”

听星时不管不顾大声呼喊出自己的名字，小火也是吓出一身冷汗，忙劝慰道：“不不不！你应该反着想！连四年都能等，区区七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呜——”星时哭声更大。

“你们的法师不是也说过吗？”小火强扯笑意，面带汗水地靠近星时，“只要看见你笑，世上任何人都会爱上你的……”

星时却摇头，哭得更恸，他想到自己竟还一次都没有对苏莫笑过。

终是靠得足够近，小火咽了咽口水，忖度话语下蹲，双手去轻擦星时的泪水，声音如哄孩子般轻柔：“可是，即使生得这样美，哭成这个疯样，也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你哦。”

“女孩子都是要人疼爱的。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怎么会爱惜别人的呀？”

这话倒是让星时平静了一些，他抬头看着小火，皱起眉毛，似乎在思考，嘴角下咧得很大，渐渐松开了死扣胳膊的手，胳膊上露出十个血窟窿，吞吐着开口道：“可是，她一定是以为我讨厌她……才负气走的！都是我……是我太凶，是我表现得太差了！”

星时仰头哭着闭眼，泪珠如同开了阀门，一颗一颗大滴落下。

“不不不，你已经很温和了。”见星时不再死扣自己的双臂，小火松了一口气，“没几个人像你脾气这么好的，连小豆子都这样说。”

室内光线更暗，有云遮月，屋外传来阵阵风声，给屋中送来凉意。

“小火……你不是可以去好多地方吗……求你……”星时好像恢复了一些神智，胸口仍是因啜泣而一抽一抽地起伏，“帮我去找她……她是不是藏在丹橘府里……故意躲着我，在看我的笑话？像你说的……她在故意折磨……惩罚我……”

“哈，”听着星时此刻像孩子般无理又委屈的话语，小火忍不住发笑，“这回，我可得站你‘老婆’这边，丹橘府上下左右我都转过了，她真的不在啊……”

话一出口，见星时胸膛大幅度地一抽，小火暗叹不妙，自己又说错话了。

“呜————”星时又是一阵哀鸣，啜泣道，“说什么一生忠心……唯独与我同居……她现在在哪儿啊？离我那么远……她是以天为盖地为庐吗？”

小火又是哑然失笑，这头犟驴拽不回来了……

又想到那晚地板上静躺的苏莫，脸色被月光照得苍白，同水中溺亡的死人也差不多，脑海中又闪过码头血腥刑场的纵身扑倒，星时猛得抱头大叫，一声比一声高昂——

“不要！不要！”

“住手啊！”

“小火！我要她……！我要她啊！！”

说来也巧，就在星时放声大喊之后，屋外高空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隆，接着就是四面八方袭来无数如同石子砸地般的噼里啪啦的细碎的杂响。

天突降了大雨。接着又是几声闷雷。

主屋内，远处有了人脚步的声音，阁楼上还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因他们是在山上，刚刚的雷声如在头上撕炸开一般，听得十分真切。

星时怔了一怔，不再哭泣，神色带上了一丝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刚毅，目光灼灼。

“星时你要干嘛？！”小火下意识去拉星时的手臂，却被他立时反手挣脱。看着星时撒腿要往屋外跑，小火飞身去扑，也被一个法力抖身震出三米，直跌到地上。

“星时——！”

只见星时着一身白色衣衫毫不犹豫地冲进大雨之中，在庭院里却被门廊里换灯的婆婆瞥见。婆婆认出了来人，立刻冲到大雨中拉住了他。

“世子！这么大雨你去哪？”婆婆焦声道。

星时却恍惚，如不认人了一般，手中冰蓝色一闪，婆婆被立时推到了地上。星时又是拔腿就跑。

小火追了上来，见婆婆倒地，右手手掌处还有了一个新鲜如刀子切割的伤口直攀到小臂，婆婆自己正紧紧捂着手臂止血。

“对……对不起，”小火脚步一顿，慌神喃喃道，“他……他现在有点不正常！请……请原谅！”

言罢，小火又是飞着去找星时。可出了主屋就是山林，雨势甚大，哪里还寻得见那飞奔的浅色身影。

小火飘到高空，沉心静气，感受着他和星时之间的纽带，又一头扎进密林。

黑暗，大雨，任凭乱生的枝杈乱戳穿身，小火终是又发现了那身影，他不禁捂上嘴，强忍着不哭。

他从不知道星时可以跑得这么快。

只见星时此时周身都是蓝色的法力萦绕，借着巨大的雨势，奔跑的身形几成了一道幻影，其速度远胜常人，甚至有点像在大海里的狂游。

凡是星时经过的地方，下坠的雨滴都会一阵反流，越靠近他本人的，那水的运动就越怪异。

他是在借着大雨感知，他竟是在找苏莫！

这也太脱线、太乱来了！小火心下暗惊。这是多大的法力消耗，人鱼王到底给这败家子存了多少‘积蓄’？他现在的身体能撑住吗？这样不会反噬吗？

小火又惊又怕，想去扑星时，可速度却总差了一身、半身。

他们几近冲到了丹橘府的边界。

正在小火暗呼不妙的时候，一只一层楼高的巨熊从林中突现，一掌击中了那白色的身影，将其狠狠打在了地上。

下一瞬，顾不得身上的炸裂般的疼痛，小火用全身之力缠抱住了星时，力气之大似乎要将他折断，怒吼道：“兄弟！你别发疯了！你想死吗？！夏季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找不到她的！清醒点啊！！”

就是这样的一顿，密林中又多了数只野兽嘶吼，慢慢在他们四围又出现了十多只老虎，一个黑色身影手执长棍骑在巨虎身上出现。

“我告诉过你，‘野兽’在丹橘府里随意伤人的下场。”来人正是江南，此时他言语中的怒气藏也藏不住，铁棍划破空气发出冰冷的锐响，一端直指星时，“如果你说是头疾发作，这次我可以饶你不死。”

小火不自觉地松开星时，江南现在的表情凶到可以吃人，他们还是得先跑。

可星时却没有动，小火疑惑去看，见其胸口上有了三道利爪的伤口，已经一团血肉模糊，隐隐约约还有一段红色的法力冒出，蜿蜒伸到森林中的暗处。

“血……血鸳？怎么会这样？”小火惊奇。

星时在颤抖，低头盯着自己的胸口很是疑惑，慢慢明白了什么，嘴角压不地上扬。

江南见星时只一味傻笑，完全无视了他，一点没有清醒的样子，扬手就给了星时的左臂一记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