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窸窸窣窣。
程狸缓步从一棵大树后走出。
“贺大人,这件蓑衣真不错!”
程狸边走边低头打量自己,他惊讶于蜘蛛精老板娘巧手巧脚织出来的蓑衣,竟有随意变换衣服式样的神通。
贺千寻转身一见,目光定住了。
一袭广袖水青色衣衫束出窄窄腰线,乌云似的黑发散落颈间,程狸本属于清秀长相,此刻微仰着头,发丝半垂遮住利落的侧脸线条后,俊美减之,柔美增之,再施些粉黛,这幅扮相一时瞧上去竟真能以假乱真。
程狸抬起手来转了一圈,然后摸摸脸颊,像是不好意思似的,问道:“这样好看么?翻车鱼和那青绕山主会不会上钩?”
贺千寻这才回神,目光睒闪,他忽然笑了笑,上前一步,在程狸鬓边别上了一束什么,凝视程狸良久,然后正式且郑重地答:“很好看。”
“这是什么?”程狸眨了眨眼,想要伸手去摸摸。
贺千寻握住他手腕阻止了,淡声道:“没什么,一朵花而已。”
“花?”程狸有些讶异。
他双手交叉扣住平坦空旷的胸口,望向贺千寻真诚建议:“你应该给我两颗苹果才是真的。”
贺千寻:“............”
“走吧。”贺千寻叹了口气,他为程狸罩上面纱。做完一切准备后他也给自己变了一身着装。
程狸只露一双眼在外睃来睃去,他有些别扭地挽上贺千寻,向前走了两步,一开始会不慎踩中裙摆,但他很快调整好,每走一步便越发得心了。
“贺大人,你说......”
“你不应再叫我贺大人了。”
那叫什么?......不知怎的,程狸脑中突然又浮现出那些信笺。
贺千寻道:“此时你我二人扮作夫妻,你自然该唤我作‘夫君’。”
程狸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实在是叫不出。
贺千寻也不着急,停下来气定神闲望他,十分有耐心。
程狸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含糊叫了声“夫君”,便飞快别过脸去。
“很好。”贺千寻循循善诱,温声道,“再来一遍试试。”
“......夫君。”
“继续。”
“夫君!”
“再情真意切一点。”
“夫君......”
“果然聪明。”
多尝试后,程狸叫得愈发顺口了,果然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二人故技重施,又敛了气息,看起来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人间夫妻,这次终于如愿以偿被翻车鱼抓了进去。起先翻车鱼只抓程狸,不抓贺千寻,但无奈程狸粘贺千寻粘得死紧,胖瘦翻车鱼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他两个分开,程狸八爪鱼般手脚并用死死环抱住贺千寻,嘴里哭着嚷着:“我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放过我们吧!”
胖翻车鱼顿觉真是抓对人了,一边拆一边道:“瞧瞧,小娘子嗓子都喊粗嘎了。”
再拆还是拆不开,翻车鱼开始有点动怒了。
这时怀里紧紧搂着程狸的贺千寻才悠悠开口:“你们山主不是喜欢从别人手里抢走才有成就感么?不把我带去,他怎么确定我娘子是被你们抢走的而不是拐骗来的?办事办得不周到,不怕山主反而雷霆大怒?”
他一通反问果真唬住了翻车鱼妖,他俩挠头眼瞪眼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二人一齐带走。
程狸和贺千寻被押进一个偌大的洞窟,里面容纳百余人不成问题,洞幽深却不幽黑,每隔十步就有一只蚌精立于原地,双壳大打开来,里面的宝珠发出淡淡莹润的光亮。借着这光,程狸看清这内部边缘处还有一盏盏石门,他推测应是为了盖住八方延伸的通道,这洞还连接着无数洞口。
“报——”翻车鱼妖扯着破锣嗓子,一脚踹在旁边打瞌睡的小蚌精屁股上,“快去禀告山主他老人家!我抓回来了一个顶漂亮的少妇!”
小蚌精唯唯诺诺,正要应声去做。
“哈哈哈哈,不用报,老子早闻着味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正中间石门“轰隆隆”挪开,程狸还没看清,就见一道黑影“嗖”地袭来,那方洞口里伸出一只长长的触手!
它精准伸向程狸腰间,缠绕两圈,似乎要将他带走,触手并不柔软,甚至还十分膈人,每动一下便咯咯作响。程狸在感知到的那一刹那抬头对上贺千寻的双眼,贺千寻握紧了他的双手。
触手抓着程狸,程狸牵着贺千寻,就这样随着触手的迅速回缩,两个人也随之腾空,转眼便至那触手主人的身前。
不用想也知,那人必定就是传说中青绕神山的山主了。
“怎么还有个男的?”
山主瞥见贺千寻,顿时垮下脸来,一只触手毫无预兆地迅疾伸出,“啪”的一声将翻车鱼妖抽飞到石壁上。
翻车鱼妖从石壁上滚落,不敢叫痛,立刻跪下磕头道:“山主山主,这冷脸小子是那小娘子的夫君,非说要一起跟来,说要亲眼看着您抢走他媳妇才罢休!”
“哎哟,人家这是要跟山主您叫板呢......”一道妩媚绵软的声音伴随一阵香风飘来。
“有意思!”
山主合拍二掌,满洞小蚌精更加奋力举起头顶的蚌壳,整个洞内瞬时更加明亮起来,山主搂着一人走向了洞内中央一张巨宽无比的坐榻。
待程狸看清山主尊容,恨不能自戳双目。
五短身材,腰圆背厚,一副紫赤猪肝色面皮,团团一坨肥脸,脸中央鼻孔悬翻朝天,头顶端黄褐脓疮覆盖,无眉无发无胡须,竟是个丑到极致的肥秃驴!
此刻他怀里正依偎着一个娇滴滴的美艳女子,穿着一身近乎透明的清凉纱衣,胸口旖旎风光尽露。
程狸内心思忖,翻车鱼妖说缺个山主夫人,那这女子应当算是山主的小妾,看起来也是一位人类女子。好端端一个佳人竟作如此装扮,还要与这丑癞蛤蟆亲密无间!
那山主手里抚摸着小妾的肩膀,却朝程狸投来赤裸热辣的目光,上上下下不怀好意的打量,程狸打心底泛起不适,真想此刻掀翻他长榻,把他按在地上踩爆他的一颗□□头,再狠狠怒骂,爹的!什么腌臜东西,狗眼两只竟也想玷污你爷爷!
“过来。”
贺千寻伸手将程狸揽至身后,冷冷直视山主。
山主轻蔑一笑,对贺千寻道:“小娘子是不错,就是你嘛,真碍眼!”
话音刚落,一枚利器从他身后飞射而出,直冲贺千寻袭来!
“小心!”程狸下意识道。
白色剑光如雪,只听“当”的一声,贺千寻侧身抽剑格挡。
那枚利器顷刻间被回弹到空中,贺千寻凝神回眸,看准方向将手中剑凌空一掷,利器霎时被刺穿,四分五裂!
“啊!”
小妾尖叫着离开坐榻,原来那一剑不仅碎了攻击,还携剑势游龙般破空向前,一举钉穿了山主背后的榻靠。
小妾受了惊吓,捂着胸口退到一旁,顺势一脚狠狠踢倒了翻车鱼,怒骂道:“蠢货!你这是给山主招了个大麻烦回来!”
“麻烦?”山主终于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区区一个凡人,不过有那么两下三脚猫功夫,还真以为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话虽这么说,但他明显真动了怒,对贺千寻道:“老子今天本来不打算杀人,但现在,你连留个全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他背后腾起一阵烟雾,不断冒出咔咔的响声,两道黑色柱体越凝结越高,变成两条触手,张牙舞爪交错。
程狸捡起方才被击落的碎片给贺千寻看,道:“是石头。”
二人再抬头细看,隐隐约约看出那两条触手像是嶙峋怪石组成,坚硬石块不断挤压摩擦,怪不得挥动时伴随响声,能将岩石操控自如,看来这山主的真身是一座石岩。
既已弄清山主的底细,贺千寻便收了手,按照原定计划,是程狸自告奋勇施法拖住山主,贺千寻假意束手就擒,打探凤鸣镇失踪女子都被关在什么地方后便来救他。
但自从见了山主那猥琐不堪,令人不敢恭维的丑头怪貌之后,程狸愁容满面苦不堪言。
贺千寻也皱了眉头,对他道:“要不然我们另......”
“不!我能坚持!”程狸痛心疾首道,“只是......”
“只是什么?”
“要加钱!这事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这个人什么都能接受,唯独厌丑!”
“......”
贺千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闭了闭眼,从牙关吐出几个字:“你只需护住你那身衣裳,他动不了你,我很快就回来。”
程狸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于是决定兢兢业业尽到自己的本分,他看了眼山主那副猪刚鬣般的外皮,心道:“我忍!”
山主背后的两条触手转眼便擒住了程狸和贺千寻,程狸立刻活鱼似的扑腾起来,他紧握贺千寻的手不放,那两只触手便扭动着试图将他俩分开。
程狸声泪俱下:“夫君!夫君救我!”
就在这哭天抢地的当口,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贺千寻装得跟真被擒似的,待会山主要是真下杀手,他怎么办?
忽然,山主那位的美艳小妾出声道:“山主,不要嘛!”
山主住了手,“哦?”了一声。
他转过头道:“怎么?”
小妾扭动着腰肢过来,绕着贺千寻走了三圈,视线汇聚在他身上,眼神切切,桃波流转,她伸出殷红的手指,顺着贺千寻手臂一路向上轻划,指甲尖最终停在贺千寻紧抿的唇边,又用手背轻轻摩挲着那张脸,转头望向山主,道:
“这个冷峻的,好带劲,人家好喜欢。不要杀掉他,不要嘛。”
程狸登时停止了挣扎,睁大眼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小妾噗嗤一笑,“当然是要和他共度良宵啊!山主今晚和你干什么,我自然就和他干什么。”
白日宣淫,白日宣淫!
“不行!”程狸大喝一声。
他转身指着山主鼻子:“你小妾公然给你戴绿帽子,你居然能忍?”
山主沉着脸,静默了片刻。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狞笑,面目表情变得兴奋至极,伸手把小妾搂了过来,调笑着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连声赞道:
“好好好!等你玩了他,我再来玩你,岂不是更加有意思?”
“???”
程狸目怔口呆:“你们都这么不讲礼义廉耻的?”
“礼义廉耻?”山主像是听到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娘子,在想什么呢?我们可是妖啊!百无禁忌!当然是怎么刺激就怎么来喽,不如我们四个一起?”
小妾听了立刻原地跺脚,状似羞恼捂着耳朵连连尖叫,于是山主又与小妾嬉笑打闹成一团,他伸手不知在小妾身上哪个部位掐了一把,小妾便放声叫着“讨厌讨厌”,胡乱捶他山主胸口。
听着此起彼伏的荒/淫/叫声,程狸一个头两个大,他顿感此次任务或许会比在凤鸣镇艰难得多得多得多。
他偏头想了一下画面——
于是怒而转向沉默不语的贺千寻,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倒是挣扎一下啊?!”
从方才那位美艳小妾试图与他调情开始,贺千寻就如老僧入定般闭上了双眼,此时他听见程狸愤怒不已,才将闭着的双眼睁开,眼睛里满是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转头对山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