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程狸擦擦额头上的汗，兄台，该不会你也是从那儿出来的？
贺千寻却迟疑半晌，然后缓缓开口，语气是轻轻的：
“你，认不认得我？”
“......”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程狸心道非要我再夸你一遍吗？
但还是面上笑嘻嘻，对贺千寻摇头晃脑，拱手作揖：“怎么不认得？神荼监捉妖天官，贺千寻贺大人。”
贺千寻眼中的光霎时又暗了下去。
程狸心下一凛，回答错误？莫非此人还有什么别的靓丽名头？
这时，两道身影自大门口而来，是天阳和张齐。
远远就听天阳道：“走两步就到的事竟然御剑，好端端的多浪费灵力嘛！”
程狸忙将他拉了过来，面朝尸体：“有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天阳瞅了一眼，道：“手臂上有一处在发光。像是......五芒星？”
程狸点了点头，转头问道：“贺大人可知，这五芒星印从何而来？”
贺千寻思忖片刻，道：“仿佛见过，但记不太清了。”
这时，屋顶传来一声异响，众人抬头一看，柳在为来了。
他独自一人去打探消息，没做任何寒暄，直入正题：
“有五户人家男子重病在床，他们都是从左半边身体开始萎缩干枯。在他们左手臂上，都有一处奇怪的印记。”
天阳指向地上的尸体道：“是不是这样的？”
柳在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也当作是默认了。
程狸道：“张齐，你家公子手臂上有没有这样的印记？”
张齐断然摇头：“没有。”非常笃定的语气。
程狸一手撑肘，另一手慢慢摩挲着下巴，在那几具尸体前来回踱步，沉思半晌，道：
“看来这就是患病之人的共同处，他们会被这印记自体内慢慢吸食掉精血，因为印记在左边，所以身体离其最近的地方会最先被吸食殆尽，这也就是濒死之人都从左半边身体开始萎缩干枯的原因。”
“这就是男子重病案的关键线索，只要能找到这印记从何而来，也就能找到幕后作案真凶。”
话毕，程狸怀中青光乍现，他伸手将翠玉笔拿出，笔杆绽出碧色柔光，看来是受到了感应。
程狸对贺千寻道：“小鱼竿找到他了！走！”
天阳一听，嗤道：“这么多年了，这法器名字居然还没有改掉。”
程狸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大道至简。”
他抓住贺千寻的衣袖，邀道：“贺大人，走，御剑！”
贺千寻默然点头，伸手化出灵剑，带着程狸跃了上去。
程狸这次站得稳稳的，双手拢在嘴边，冲底下人扩音喊道：
“我们先走，你们随后，不要跟丢了！”
天阳站在空地之上，向他大喊：
“可是，我们，没有剑呐——”
程狸似又在上空说了句什么，可距离太远，天阳已然听不清。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原来是张齐。
“那个，”张齐咧了咧嘴，伸出右手食指向天阳后方指了指，“有剑......”
天阳回头一看，柳在为身旁悬浮着一把，呃，一艘泛着银色光泽的长剑。
柳在为纵身一跳，跃上了剑，下巴往前一扬，示意他二人上来。
张齐翻身，哆哆嗦嗦爬上去。
天阳想施展一下自己的神通，双手展开，以一个看起来极为潇洒的姿势一跃而上。
......又一跃再上。
再来！
张齐双手合抱着剑柄，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拖后腿。
柳在为似乎是忍了许久，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寒着脸下去，一把揪住天阳的衣服后领。
天阳在他手中扑腾了两下，便被重重扔到剑上了。
他开始找补：“其实，我只是今天没发挥好......”
“我平时不是这种水平的......”
柳在为实在是一个眼神都不想再给他，他被紧紧夹在天阳和张齐中间，极度不适应这样的距离：
“离我远点！”
闻言，张齐默默退了两步，死死抱住剑柄，不敢说话。
柳在为蓦地御剑向前驶去，速度极快，根本不想考虑乘剑之人是否能适应。这让天阳向后一个倒栽就撞进了他怀里，刺骨寒风呼呼从旁刮过，天阳双手后环于柳副使腰间，惊叫道：
“柳兄！柳兄柳兄柳兄！慢点——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
柳在为的声音从天阳头顶上方传来，他嫌恶地拍开天阳的手，道，“再动再说话，就滚下去！”
他可不像是只会口头威胁的人。
天阳捂嘴噤了声。
前方。
追踪至钱府上方，翠玉笔便不再有绿光流转，程狸将它收回放在怀中，道：“果真有问题。”
他道：“贺大人，这次不走前门了，咱们偷偷潜入，看看这钱府到底有什么猫腻。”
贺千寻在身后应道：“好。”
二人停在在一处隐秘地，找了个树丛藏起来，只悄悄露出头颅。
钱府依旧来来往往侍从众多，或浆洗打扫，或摆弄帘饰，或修剪草木，脚步踏在木廊地板上，咚咚作响，听起来异常热闹。
程狸称奇道：“这凤鸣镇都人丁寥落至此了，钱府还能有这么多婢女小厮，确实不差。”
“贺大人，现下耳目众多，我们该如何探查？”
“隐匿术。”
“呃，可是我没有法力。”
“你只需牵紧我的手，便可随我一起。”
“......啊？”
程狸瞪圆了眼睛，他从未想过，还可以这样。
“只能这样吗？我的意思是说，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贺千寻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答道：“没了。”
这无端的，程狸自己都觉得怎么现在变得如此扭捏？
像什么样子？还是男人吗？！
便道：“......好吧。”
于是，在得了他同意之后，贺千寻向他伸出手。
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手背上脉络青筋微微凸起，或许是看得太近、太清晰，眼前这一切竟无故让程狸觉得有些晃眼。
迟疑了一会儿，他终于将手放在贺千寻手心之上，刚刚感受到这微凉的温度，还未适应，贺千寻便反手一握，他将程狸的半个手掌都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他迅速施了一诀，青色灵力在他指尖流转，随后身体变得微透明，连带着程狸一起，只有他二人可以依稀看得见对方。
贺千寻牵着程狸走上长廊，身边经过无数往来之人，却也没有谁驻足停留，看他们片刻。
这种堂而皇之穿行于这里，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感觉，让程狸觉得很不错，最初那一缕气若游丝谈不上从何而起的赧然渐渐消弭。
贺千寻握他的手不算用力，甚至可以说有些轻柔，程狸担心要是他一个不小心松掉了，会即刻就暴露自己，于是悄悄攥紧了贺千寻的手。
贺千寻立刻感受到了，他身形一滞，回头看向程狸。
程狸低声道：“贺大人，你可千万别放手。”
贺千寻怔怔看了他片刻，侧过头去，沉声道：“不会放的。”
下一刻，程狸便感觉到贺千寻手里的力度重了几分。两人的手紧紧触碰在一起，贺千寻手中的温度也慢慢变得温热起来。
向前走，渐渐地，周遭人声越来越小。
御剑而来时，从上空俯瞰钱府，能瞧出呈一个“回”字。墙垣方正，中心有一古井，井周围又砌了宽且厚的石壁，将其环绕，看起来便更像里面的“口”字了。
程狸与贺千寻二人隐匿穿行于钱府中心地界时，便看到了井边堆砌而成的石壁墙。
程狸道：“不知钱府这样设计是何用意，难道有什么风水讲究？”
“这种镇法构造的井，名为藏口井，”贺千寻道，“如若不是镇压，便是为供奉妖鬼而建，避免他们被打扰。”
“在往生室鬼鬼祟祟偷尸体的人就藏在钱府，这井里的事物，或许......。”程狸道，“走，去看看。”
“好。”身侧之人轻应了一声。
正是落日时分，云栖镇的天暗得特别快，恍若这厢说要夕阳西下，转瞬便进入了黑夜。
昏暗中，贺千寻带着程狸入了石阵，三进两退，左拐右出，须臾之间便到了阵眼内。
贺千寻不知又从哪儿变出了一盏小灯，烛火微小，却明亮至极，程狸顿觉眼前幽暗的视线一片明亮。
贺千寻道：“有没有闻到妖兽气息？”
“闻到了。”程狸答。
只是我没说，怕觉得显摆而已。
然而面上还是虚心道：“是什么妖兽？闻着一股腥气。”
贺千寻道：“钱龙。”
“龙？”
“并非真正的龙，本体是一种蛇类。”
“那为什么叫作龙？”
“盘旋于空中时，体型可以变得硕大无比，最大的体长可以横跨一个村庄，远远看去，与龙类似。”
“哇，这么大！那它吃人么？”
“不吃。”
“吃同类么？”
“不吃。”
“那，吃其他妖怪么？”
“......不吃”
那就好。
“那它吃什么？”
“你猜，它为何叫钱龙？”
“难不成......”
贺千寻点头：“它吞纳大量钱财时，体型就随之变大。”
程狸道：“怪哉，还有妖怪是吃钱才能养大的？那岂不是长得越大，吃得越多？”
贺千寻道：“此怪不会真正消化金钱，而是通过吞吐钱财来吸纳其中含的铜臭味，以此作为修炼的灵气。”
程狸哭笑不得：“听起来好像什么也做不了，那养它到底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