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正道在办公室里整理着学生的档案,不是乙骨犹太这一届在二零一七年入学的一年级,而是他们的下一届,将要在今年入学东京高转的准新生。
两份档案里学生的照片年轻而稚嫩,眼底深处的东西尚未熄灭,夜蛾正道看着他们,就会想到某种希望,还有青春,这样美好的存在。
经过他手的每一份档案中的学生在那时都是十五六岁这般年纪,照片定格,里面的人的模样不会改变,而现实之外,他们逐渐成长,夜蛾正道则慢慢上了年纪,时间不会停留地向前走着。
夜蛾正道从老师变成了校长,而他的学生又变成了老师,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被留传下来,但这些年里,他有个难以想通的问题一直积压在心头,也曾开口问过当事人,得到的答案却并不令他有多信服。
那就是,五条悟为什么选择留在高专当老师?
当年顺利毕业的白发咒术师坐在他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脸上神情漫不经心,听到这个问题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的回答是,“因为无聊啊,所以想给自己找下乐子。”
于是夜蛾正道把他赶出了办公室门外,但高专教师还是让五条悟当上了,不只是职位空缺人手不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是最强,是六眼,在教学上发挥出了与生俱来的洞察的天赋,在和学生说笑之间又能瞬间把对方扔进咒灵堆里训练,看似出其不意毫不留情但却有着他自己的考量在其中。
然而,夜蛾正道看着一身高专教师制服的白发咒术师,有时会忍不住地想起当初他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回答那个问题的模样,在漫不经心的神情之下,其实还夹杂着几分索然的冷淡。
五条悟并不对他遮掩。
不是这最强不能做到,而是他无需这样去做,五条悟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这更显得他对教师这份职业并不是,有多上心,好像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出于无聊。
夜蛾正道不是不能理解,所以最开始那些年里,他会想象哪一天对方就突然跟自己说他甩手不当了,校长不会惊讶,因为这就是五条悟。
一阵心血来潮过后,他便意兴阑珊,就像之前五条悟对很多新事物的尝试,刚上手的时候,兴致勃勃,玩了一会后就会把它们都抛之脑后,这是真的毫不留情。
然而,三年过去了,五年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下来,五条悟还没有辞职不干,以至于当初他说出口的那个答案都已经不再有说服力了,这才是让夜蛾正道越来越困扰的地方,越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
甚至让夜蛾正道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他是否也受到了几分不脱身于现实的影响?
夜蛾正道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可以说是荒诞不经。因为后者他不将问题说出,答案不曾知晓,判决不曾落下,便也将这希冀保留在心中,独自一人默然。
直到今天,本该照旧如初的普通的一天。
夜蛾正道结束了档案的整理,一声敲门声打破了平静,他喊进,来人是灰原雄,他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校长,没打扰到你吧?”
他摇头。夜蛾正道看出了灰原雄脸上的犹豫之色,主动地开口询问,“是有什么事吗,灰原?”
灰原雄揉了揉脸,这才下定决心,他缓缓地回答这个问题,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这件事校长你应该知道。”
“有个穿着高专制服的年轻术师最近在东京活动,但是根据藤原由美子告诉我的对方的名字,无论是东京还是京都两所咒术学校并没有这一个人的存在。”
夜蛾正道皱起了眉头,奇怪的不安感笼罩在心头,他问,“对方的名字是?”
灰原雄落下了一个夜蛾正道并不全然陌生的名字。
“夏油杰。”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下原本被归整井然的档案被他突然的动作打乱,散乱在桌上,但夜蛾正道此刻已经顾不上了,他方寸大乱。
夜蛾正道下意识往窗外望去。
现在不是夏天。
·
女医师站在高专的长廊上,她的视线停在面前的常绿树上,前些天刚下过大雨,它带着湿漉漉的绿意,风一吹,树叶滚落下残留的雨滴。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硝子,你在想什么?”
她转过头去,白发咒术师嬉皮笑脸地向自己走来,神情一如既往地轻佻。
不像另一个自己。家入从横滨回来后,她的话明显变得更少了,还主动接下了属于硝子的更多的工作事务,为此最近几天都是她在医务室里忙活,让家入本人在稍作休整后都不太好意思了。
她提出要“帮忙”,对方却只是挥手回绝,像是要借此摆脱什么盘旋在脑子里的纷杂念头,硝子便也没再多说了。
再次拥有了空闲时间,她就又忍不住打起了外出的计划。
“在想要不要出去旅游几天。”硝子当然是随口说的,她很早之前就没有出过远门了,不像其他咒术师还能借着完成任务的机会到国外游玩一番。
五条悟若有所思,然后跟她说,“我推荐冲绳。”
“不过,现在不是那里风景最美的时候。”他还认真地分析上了。
“要等夏天到了,才是最好的。”
在这一刻,五条悟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落在空气中的尾音被风声模糊了。
硝子没忍住抬头看向她这相识了十几年的同期,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所见的是错觉,在这日光下,随着话语的落下,他那完美无缺的侧脸染上几分温度,消融了那隐藏在漫不经心下的冷淡,对一切的凉薄。
这时,硝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只好生硬地挤出一声,“谢谢。”
幸好五条悟很快又回归了了正常的模样,恍惚一闪而过,他眨了一下眼,就又能乐呵地笑出声来,“不用谢呀。”
他突然问起了家入,“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硝子怔了一下,随即真诚地摇头,“怎么了吗?”
“就是觉得家入有所隐瞒。”五条悟说得轻巧,却让她不得不在意了起来。
硝子正色道,“她隐瞒了什么?”
“不知道。”五条悟耸了下肩。
这招来了硝子无语的目光。
“是一种感觉啦,我的感觉还没怎么出错过。”五条悟自信地说。
而且他意识到,家入有在躲着自己。
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只是表现得不怎么明显,人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遇到过于强大、锋芒难掩的存在,是会忍不住生出退避的心理,五条悟也以为是自己给对方带来了什么压迫,对此便也没在意。
直到从横滨回来后,如果就家入和五条悟两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的话,他察觉到对方会变得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焦躁的神情。
他的存在让家入难以忍受。
硝子听后,开口问道,“横滨发生了什么 ?”
五条悟沉默。
硝子知道他们去执行了一项祓除咒灵的任务,结束后就回来了,更多具体的细节没有人提及,按标准操作流程要一份过程报告,但五条悟填得敷衍,随意,简略,他有时就会这样做,便也没什么人在意。
但是现在,硝子可以肯定的是,事情不对劲。
见他不答,硝子只好问,“家入的转变和你的沉默是同一个原因吗?”
她问得一针见血。
“这难说。”家入没有跟他一起进入那个庄园,五条悟也不清楚是什么触及到了她,以至于让对方发生了态度上的改变。
而五条悟则因此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拥有的一段记忆,虽然短暂,但深刻得让他难以忘怀,也难以诉之于口。
这是很私人的东西,五条悟意识到。
他并不肯定、也不否定硝子抛出的这个二选一的问题,是因为五条悟并不能确定他把家入带回那片樱花树下,是不是让失忆的她因此产生了什么影响,但这个前提是,她是记忆中他见到的那个家入硝子。
硝子挑了下眉,没有再追问,她不做无用功,“你们真是麻烦,个个都不好好说话。”
五条悟一脸无辜地指了下自己,“这个你们中有我吗?”
硝子不等他反驳,就点点头,“对。”
“要是你能派上用场的话,就去给我劝下家入,总是忙于工作也不好。”硝子对五条悟提起这件事来。
“这不好吗?”后者不怎么在意,“这是家入自己想要的。”
“这不好。”硝子回答。
硝子好心地给五条悟出谋划策,“五条你要是想知道她隐瞒了什么的话,但对方又还不愿开口,你可以试试跟家入先好好相处。”
“关系好了,有些话就自然说出口了。”
五条悟被她展现出来的这副善解人意的面孔难得给恶心了下,“你想看热闹就直说,而且家入都不待见我。”
被戳破心思的硝子摊了下手,笑了笑,她说道,“这又不是不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