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白色的研讨室挂满了灰尘，虞戈的视线一寸寸地挪过去，企图在有限的环境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一张圆桌，几张椅子，旁边有个黑板钉着无数破烂的纸页，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旁边用黑色笔迹标准着各种图案。

虞戈看不懂，只好拉开桌子下的抽屉一个一个看过去。在最后一个抽屉里她摸出一张工作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数字，写着“017号”。

将上面的信息小声读出来，虞戈不解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明暗，“这是什么意思？”

017号……

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想起来了！

G-48基地里的那个笔记本中也曾写过类似的号码。

「202年4月3日……我们因自身的无知和傲慢付出了代价…019号的牺牲完全是无意义的，我们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自责之中……」

“这是研究员的代码，”明暗接过工作牌看了一眼，就直接道出了其中含义，“联邦最高级研究所的研究员都是以数字命名，因此也被称为数字所。”

“这些研究员后来被派遣到各大研究所从事不同的研究和实验，017号大概就是被派到沙星的那位。”

可惜死在了这里。

直觉告诉虞戈，这很可能跟笔记的主人有关系，她将这个工作牌收进了背包中，继续往前查看。

整座研究所的地下部分陷入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之中，虞戈轻手轻脚地不敢发出大声的动静。拐个弯直走，展现在面前的是类似展览室一样的画面。

介绍栏上罗列着一行又一行的已知的异种信息，这些都是研究员们多年来获得的成果。异种生物只是对地外生物的一个大类统称，在它们之中还有许许多多已知或者未知的种类。

最初在沙星上建立研究所，就是为了了解和捕获此地的异种，只是顺势给了佛斯特做实验的便利，以致酿成大祸。

虞戈只能透过被时间腐蚀得剩下一个轮廓的资料卡中阅读着信息的碎片，尽管如此她也看得很认真，搜索着任何关于冥河水母的信息。

但是没有。

“异种生物主要分为两大类，一是对人类抱有强烈敌意无法调和的，另外一种便是愿意跟人类产生联系的，”明暗似乎意有所指，“但是诱惑太大了，未知的异种生物对联邦和研究员来说就像有待开发的宝藏，异种的友好会变成它们的催命符。”

明暗的声音隐约中带有一丝叹息，这让虞戈回想起两人初见时她说过的话。她接下话来问，“比如，小蛇？”

“嗯，”明暗的眼神极其细微地柔和了一些，浅淡到让人无法辨认是否在笑，“对于人类来说，奶奶的寿命已经很长了，可她还是去世了，自那以后我就变成了一个人。”

“有一天在挖金刚草取水的时候发现的它，很小一条，顺着体温缠上我的手，脾气也大，醒来就往我手上咬了一口。”明暗拉起袖子露出那道牙印。

虞戈记得牙印就在小水母留下的红痕旁边，然而此时此刻，红痕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只余下那道疤痕，像纹身一样烙在那儿。

当时看见那条红痕，虞戈心里隐隐还有些羡慕。

目光继续一目十行地看过介绍栏上的讯息，唯有最后一个异种的信息分外清晰。

“沙地蟹……两栖爬行类异种，两对蟹钳极其锋利，可削铁如泥…”虞戈低头看着模糊的字迹，一字一字照着读出来，全然没留意到明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与此同时，头上传来一阵沉闷的敲打声，接着整个地下研究所开始晃动了起来。

熟悉的滋味，熟悉的配方，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了么？虞戈伸手捂住腰间的小水缸，内心十分不可置信地想到。

连带着明暗手上的蜡烛也跟着晃来晃去，最后啪的一声熄灭，整个地下世界重归黑暗与寂静。

在与异种打交道这件事上更富有经验的明暗已经率先拔出匕首横在身前，“要抓紧时间，可能是异种来了。”

虞戈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搜索的速度，维修室维修室，这里有维修室么？按道理来说应该有的，她只能寄希望于这里。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她找到了每个基地必备的维修室，门一打开，一阵灰尘扑面而来，熟悉的升降架和维修工具出现在面前。虞戈来不及庆贺，赶忙扒拉垃圾堆一样从里面找自己需要的东西，类合金材料、机械润滑油以及各种配备小零件等等。

外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明暗冲进来一把将人拉起往外走。

虞戈刚好将最后一块需要的材料放进储物空间里，整个人便被明暗巨大的力气带着往前走，“这里以前也会地震吗？”

受周围噪音的干扰，两个人不得不用喊出来的方式对话，明暗几乎是吼出来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异种出来了——”

才刚跑到枢纽链接的区域，“砰”一声头顶掉下一块石头，天花板破了个洞，流沙坠落，巨石堵住了两人撤退的路线。

抬头往上看，一个巨大的身影堵在洞口里，依稀可以看见有触手从头顶的洞口伸下来，将洞口边缘破坏得越来越大。

明暗内心大喊一声不妙，从背后抽出长刀，一边横在身前，一边对身后的虞戈嘱咐，“我先拦着它，等会你抓紧时间离开。”

喂现在是说这种义气话的时候吗朋友？我们才认识几天耶？不要这么视死如归地说出这种让人很有负担的话好吗？

虞戈尽管在内心吐槽着，手上却依旧快速拔出长刀站在她的旁边。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真想握着明暗的肩膀晃一下她脑子里的想法。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暗那透过头盔露出来的侧脸与眼神让人感觉，她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的太久了。就像一个终极武士徘徊世间已久的游魂，游荡多年只为了拔刀砍向宿敌以复仇的这一刻。

在这一刻，她仿佛就是奔着死亡的终点而去的。

别开玩笑了，为了同伴独自赴死听起来很酷，但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虽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只要活着就能看到其他的可能性啊。

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虞戈就是怀抱这样的信念活下来的。死很简单，在过往人生中她有无数个瞬间可以用刀片划开动脉去死，可她没有，并且活到了这一天。很奇妙吧？

一个想死却没有死的人，看着一个明明努力活着却只为赴死这一刻的人，好像不需要多说什么，都足够明白彼此之间的意思。

“这里没有其他出口了吗？”刀光一闪，虞戈一边用力挥刀砍掉一截从洞口蔓延而下的触手，一边对着明暗大喊。

研究所整体由精钢结构组成，外面的异种见暂时没办法打开下来的入口，索性先行释放了触手做前锋，层出不穷，砍起来虞戈体感比砍柴还累。

盘算落空，明暗开始专心地应对眼前的触手，不需思考就能明白告诉她，“没有，这里只有一个出口。”

她孤身一人来过研究所很多次，却没有一次遇上异种，为什么这次不一样？因为虞戈？不，她也是人类，跟自己没什么不一样。

多出来的东西……

一瞬间，明暗的脑子里浮现许多东西，但最后所有思绪都汇聚在虞戈的腰间，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是小水母！”

正忙着砍那些不断咕涌出来的触手，明暗突然大喊了这么一句，听得虞戈一头雾水。

正好这时一根触手从斜前方劈空挥来，她咬着牙用长刀横在身前极快挡了一下，然而身体都被触手的冲击力给带得连连退后了几步，与明暗背靠背地站着。

这些触手十分难缠，一阵打斗下来，两人都开始了轻微的气喘。

明暗已经明白过来了，语速极快地对虞戈解释，“我说过，异种之间会将同类当作储备粮，越强大的异种在它们看来就是越美味的食物，小水母的气息将异种吸引来了，你要小心，虞戈。”

身上带着小水母的虞戈会成为异种的首要攻击对象。

头盔包裹下，额头已经浅浅闷出了一层薄汗，虞戈努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握着刀柄的手再度握紧，“那我负责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来找它的弱点。”

“地下室太狭窄了，对我们很不利，而且，”刀尖突然被触手卷住，企图连刀一并夺走，明暗一边旋转着刀柄，一边从腿侧拔出匕首用力往触手上一扎，旋即挣脱，“随时会有塌陷的风险，得先想办法出去。”

从洞口释放下来的触手越来越多，持久战对她们而言很不利。彼此对视一眼，将触手的攻击往堵在出口的巨石上引去，试图依靠它们的力量击碎障碍。

事实证明，的确有用。

研究所入口录入的是明暗的人脸讯息，在虞戈的掩护下，她脱下头盔前往解锁。

就在这时，一根触手寻到了空隙，避开了虞戈的阻拦，直直往出口的方向袭来，一把卷住了明暗的脖子将她往后勒去。

强顶着那股窒息感，明暗的脸涨得通红。她从腿侧拔起匕首往勒住自己脖子的触手上狠狠一扎，受到疼痛的触手短暂松开却又再度缠紧，掠夺着她的呼吸。

“明暗！”虞戈此时也正被好几根触手纠缠着，分身乏术，只能从口袋里摸出三枚飞刀，内心默念着一定打中，然后手一扬，飞刀往明暗的方向咻咻飞去。

还好，在这种概率问题上她还保有最后一丝运气。

被接连三枚飞刀狠狠扎进血肉的触手逐渐松开，明暗抓住机会一手拉着触手一手拿着匕首狠狠切下，将断掉的触手扔在一边。

脖子上被勒出一片暗红色的淤血红痕，她顾不上其他的，赶紧上前解锁入口，再回头支援着缠住触手争取时间的虞戈，“开了，快走！”

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两人迅速躲到最近的岩石后做短暂的休息。明暗脖子上的勒痕由红变青，逐渐变得青肿。

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虞戈摘下头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没事吧？”

明暗脸色惨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转头问起了另一回事，“你找材料有用的吧，需要多长时间？”

机甲破损得有些严重，哪怕她全力以赴来维修，最快也要2-3个小时，更何况现在没有机械的辅助，难度加倍。

修理工从业生涯遭遇了首次挑战，她没干过这么紧迫的活儿啊。

“3、3个小时？”虞戈犹犹豫豫地吐露出一个大概的时间。

只见对面的明暗从包里掏出一支恢复剂喝了下去，中途还扔给虞戈一支，喝完后一抹嘴角，从背后又拔出一把刀。

她握着双刀起身，刀刃在半空中带出两道弧光，只给虞戈留下一个背影，“太久了，我只能给你争取1.5小时，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这大概是明暗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身后有人在的滋味。

虞戈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搞什么啊，自顾自地说出这么帅的台词也太过分了吧。

这时才得了空揭开水缸盖子，她低头，一边启动储物项链放出机甲，一边伸手拍了拍小水母的头，“我们可不能拖她后腿，你说是吧？”

小水母挥了挥口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