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轻车熟路的明暗,虞戈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屋子住了下来。
整个城区都静悄悄的,有风吹过摇动屋檐下的几盏灯火,明明灭灭之中像一双又一双眼睛。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和一张椅子,完全没有住过的痕迹。墙壁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虞戈坐在灯下掀起衣服给自己上药。
跟猴怪打斗时落下了不少外伤,脸上以及手臂都留下了许多伤痕,腹部显出一片淤青,那是驾驶机甲时共享到的伤害。还有手臂上一道红黑色的淤血痕迹,在传送通道时被三头鸟咬了一口。
最主要还是大脑,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息,但毕竟是第一次驾驶机甲就遇到精神力干涸透支这种情况。虞戈查过,这种情况如果出现的次数多,通常会使得驾驶员造成脑死亡。
当然,联邦对此也提出了政策,研发出了特殊的营养液,各大军区和军校都有定期定量提供给机甲单兵,凭身份证明就能兑换。
问题是,明面上虞戈现在也只是个动物饲养员而已,更何况现在还到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根本没有渠道去得到营养液来驱赶大脑的疲惫。
总而言之就是伤痕累累。
金属鱼缸揭开盖子放在了床头,它像一块暗红色的泡沫一样浮在水面。虞戈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它身上,伸出手指摸了摸它的身体表面。
与猴怪一战,她没料到小家伙竟然会挺身而出来帮它。说起来那时在基地里的水痕,也是它留下的吧?往外伸出口腕去暂时吓退了那群猴怪。
你…到底是什么呢?
虞戈越来越想不懂。
甚至关于它的去处,虞戈内心也在动摇。在看见小水母身上的伤口时,她就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个岗位的内容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明面上是说只需要照顾动物,实际上却是照顾危险性极高的实验动物。
她甚至在想,假如没有那场天灾摧毁基地断了食物来源,等时间一到真的会有人来运送物资吗?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思考得太用力,脑袋里泛起一阵针刺似的疼痛,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制止了自己的思绪,转而专心处理身上的伤口。
回来的路上,明暗大致介绍了一下沙星的情况,简而言之这是一颗完全由沙子覆盖的无人区星球,现阶段情况跟G-48星球一样——无法适合人类居住。
不一样的点在于,一百年以前,沙星是符合人类居住环境要求的,并且在那时已经接收了几批大迁移人潮的移民安置。
沙星这个名字,最初是起源于星球上那块宽阔的沙漠。
这个故事的进程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虞戈记得,笔记中提及G-48星球的情况也是这样,被幕后黑手一步步地操纵着成为无人区星球,最后被梅卡辛尔基地以拍卖的形式收入囊中,成为它旗下众多的实验基地其中之一。
“这里也有实验基地吗?”当时听到那里,虞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明暗露出些许惊讶,“一百多年前确实曾经有过,我家曾祖就是沙星接收的初代实验基地研究员之一,不过后来因为持续性沙漠化太严重,加上…一些怪事的发生,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
说到“怪事”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含糊,直觉告诉虞戈其中有不同寻常的秘密。
但谁还没有秘密呢?
又疲又累,虞戈也没再继续追问。
按了按肚子,白天吃过了饼还撑着,虞戈从背包里取出给小水母的干粮,捏碎了放进水缸,大概是体型变小之后食量也跟着变小了?
“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猜来猜去,虞戈叹了一口气,改明儿要出去给它找东西吃了,不知道在野外它能吃什么呢?
干脆都打些回来给它试试吧。
想到打架,又想到那台快要被打碎了的初代机甲,心头一沉,虞戈还得想办法找材料给它修回来。
这样一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先睡吧。
虞戈起身将油灯吹灭,狭窄的屋子里陷入了浓稠的黑暗。寂静流过,她平躺在冷硬的床铺上,身体里积攒的疲惫再度爆发,就在意识即将要被潮水般的睡眠裹挟沉陷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来到陌生的环境,警惕性拉满,虞戈掐了一把手心,驱赶身体里的睡意,虽然闭着眼睛,却聚精会神地开始聆听外面的动静。
她想起来在入城前明暗给的三条忠告。
突然感觉很像在玩什么规则类怪谈游戏。
越听就越奇怪。虽然声音听起来像有人经过的脚步声,却少了些正常人该有的厚重感,反而是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脆。
……就像石块敲击墙壁落下的那种清脆声音。
声音停在了门前,虞戈的心悬了起来,努力将急促的呼吸放缓,不露出任何破绽。紧接着,她听见外面的人说着,“虞戈,我是明暗,你睡了吗?”
跟明暗的声音一模一样。
对于现阶段的救命恩人,虞戈对她怀有的警惕性是最低的,正准备低声应一句,却猛地反应过来,死死咬住嘴唇。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明暗说过的话又浮上心头。她既然出言提醒过虞戈,那么此时此刻站在外面的人就绝对不会是她。跟明暗有着一样声音的人,会是谁?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虞戈的神经绷紧,留意着门边的动静,一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自己的匕首。她的身体太疲惫了,如果那人硬闯进来,虞戈不确定自己还能抵挡多久。
学生时代她确实靠打零工在拳馆自学过一段时间,大学时因为参与比赛得到名次会有奖金,她也坚持着每天练习散打。
虞戈不像别人从小就拜在名师下,跟着路子学。她是从实战中汲取经验再不断练习的,不管什么招,只要能打倒对方的招式她都会去学。
像这样长时间的生死较量,她也是第一回,身体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尽管如此,她握紧匕首的力气却仍然没减过。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那阵脚步声才再次响起来,越来越弱,是离去的征兆。
被暂时压制的睡意再度卷土重来,虞戈握着匕首睡了过去,然而这一觉睡得也不算安稳,将近凌晨时被渴醒了。
她的手一松,匕首顺着床沿落到了地上,将团在水里的小家伙给吵醒了。虞戈抬头看了她一眼,脑袋仍然浑浑沌沌的,下一秒嘴巴贴上一抹冰凉。
是它的口腕。
沾了水的口腕落在自己干涸皲裂的嘴唇上来回安抚着,缓解了几分喉咙里的干渴,虞戈伸手点了点它的头,连同心脏也被它抚摸得松软。
她笑了,轻声说,“谢谢你哦。”
几根柔软的口腕在水里漂浮着,随着动作的起伏像翩翩起舞的裙摆。
-
天亮得很早,虞戈也没了睡意,收拾好后便起身开门出去,只是十分谨慎地先用脚将门踢开,见门后没有人才安心走出去。
四四方方的院子,明暗就从对面的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她的反应便已经心下明了。
她从屋子里取出两套洗漱用具,并一盆清水放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两人并排着开始洗漱。
学着明暗的动作,将盐一样的物质放进嘴里,并含着一口水开始清洗着牙齿,虞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仍旧是如同有着暗黄色沉淀物的水底,阴郁昏暗得不见一丝一毫的蓝色,仿佛这里的天空与生俱来就是如此。
“你昨晚看见了吧?”明暗低着头擦脸,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虞戈知道她话里指的是什么,应了一声是后就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等待着她的解答。这里的一切都很怪异。
遍地的沙漠,无人的城镇,夜半的呼唤,虞戈甚至产生一种自己不小心跑进了什么恐怖游戏副本的错觉。她是想离开G-48星球没错,但目的不是为了来到这种地方啊。
“虽然不知道你昨晚遇到了什么类型的事,但我只能告诉你,那都是真的。”明暗是那种棱角柔和的邻家少女形象,板起脸来有种不切合人设的错觉,就像科幻片里长得一张少女脸的机器人。
“你听过疯狂科学家的故事么?”
冷脸美少女开始说起了故事。
虞戈心想现在是说故事的时候么?但又转念一想,这个故事应该是跟昨晚那个敲门的声音有关,于是耐着性子继续安静听着。
在联邦成立之初,一度涌现了许多赫赫有名的k科学家。在他们之中,有的是天才,有的是疯子,更多的是介于二者之间,是天才的疯子。
这听起来很可怕。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佛斯特·阿列巴尔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年纪轻轻便跻身于联邦前列的研究所中成为其中一员,并且还发表过许多在生物方面具有重要影响的理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他四十四岁那年疯了一样前身心地投入了被列为禁区的一项实验中。
“他利用人类来做实验。”明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管是在地星时代还是在联邦时代,涉及人体本身的实验都是严重违反人道主义,并且被强烈禁止的,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佛斯特·阿列巴尔的人体实验一经发现便得到了严重的抗议,很快就被研究所给开除了。但因为过往的研究,他最后被梅卡辛尔基地收为研究顾问,并在新纪元199年派遣来到沙星。
“同一批派来这里的还有我奶奶,不过她已经去世了,”她冷静的眼眸里泛起些许悲伤,话题的指向轻轻擦过仿佛狮子领主般的禁区,“佛斯特从来没放弃过他的实验,那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佛斯特认为人本万物、万物即人,主张人类体内的血液可以被万物所替代,便可以实现物理意义上的永生。为此,他做了很多实验,其中就包括将沙子灌入活人身体里。当然,不是直接灌,他利用异种生物的基因和人体相结合,大幅度改造人类的躯体。
“死了很多人,那些人都被埋在这片沙漠里,成为了失去自我的干尸。”
从她冷静的语调中,虞戈窥探出了一丝愤怒的踪迹,就像被山体包裹着的火山,仅有的裂缝里露出丝丝灼热,而其实内里早已经咆哮着即将爆发。
这是一头沙漠里的狮子。
这片干涸的土地吞吃了她的族类,于是她便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这里,等待着一个报复的时机。
“那为什么,我昨晚听到了你的声音?”虞戈问出了最耿耿于怀的一点,她只差一点就要开口回应那人的呼唤了。
回应了之后会怎么样?
她不知道。
“当时星际大迁移刚刚结束,联邦热衷于捕获异种生物进行研究,我奶奶就是一个异种生物研究员,”明暗解释道,“异种生物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性和能力,当时佛斯特的实验就是将特种能力从异种生物身上剥离,转接到人体上。”
“那些因为被实验而剥夺生命的人从未真正地死去,他们变成了终日的游魂,游走在规则之内攻击过往的人类。”
说着说着,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应该也清楚吧?你的小水母就是异种生物,虽然我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