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栓儿，”我细问：“你主子都给绮礼出了什么主意？
“回爷的话，主子跟绮三爷说从正房后面到月亮门，可以长些紫竹。紫竹通知足，又通自足，在阳宅风水里最是得用。不拘房前屋后，随处可栽。”
风水！绮罗又提风水！
绮罗能在种花时想到风水，我沉吟：不管真懂假懂懂多少，都说明她相信风水，在意风水。
那去岁绮罗砍了两棵丁香，改种两棵槐树，告诉我是为求子，就不全然是诓我——绮罗可能真这么想！
绮罗终究是在意子嗣的！
“绮主子又说竹子招蛇，竹子间点缀些凤仙花，不仅防蛇，还能便宜春柳染手指甲。”
曲栏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
妇人染指甲都用风仙花。为了满足宫中所需，内务府每年开春都在京郊播种过百亩的风仙花，盛夏时采摘，制成染甲油，装在各色小瓷瓶里进上。
因为有现成的染甲油用，无论宫里还是各府都不种凤仙花，连带地我也没见过。自然更不知道还能防蛇——宫里各府防治蛇虫都用硫磺。
绮罗种竹能想到防蛇，还是用凤仙花，可见对造园有她自己见地。就是绮罗既然想着种凤仙花给春柳染指甲，怎么自己不种不染？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去冬，绮罗以美颜养容之名跟我讨人参珍珠，主要是为弄钱。
绮罗还是不够爱我！
……
“奴才该死！”秦栓儿忽又跟我请罪：“隐匿行踪时没注意绮三爷花园里养了两条狗。狗原是栓着的，狗叫之后，奴才为免被人发现，故意松了绳索，致使狗冲出园子惊吓到了主子，主子就，就跳到绮三爷背上去了！”
入关之前，我满人渔猎为生，狗除了看家护院，还是狩猎帮手，跟马一样广受欢迎，家家豢养——最少都有五六条。我就没听说谁怕狗。
似绮罗不会骑马就算了，没想连狗都怕。这狗有什么好怕的？我不理解，不说绮礼就在旁边，即便不在，但有春花，这个砸死人都不眨眼的大胆丫头在，狗还能咬到绮罗？绮罗用得着躲？还跳到绮礼背上？
绮罗这个胆儿，唉，真是没脾气！
摆摆手，我示意秦栓儿继续。
“绮三爷让主子别怕，说有他在，狗绝不会咬她。主子趴在绮三爷背上不肯下来，问绮三爷他的狗会不会上茅房？”
啊？我怀疑我听错了。心说绮罗问的这什么问题？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狗根本连茅房也不能进。
绮罗从来不进我府邸花园，我不禁怀疑：是担心踩到狗屎？
自打闹过刺客之后，府邸侍卫每尝牵了狗在花园巡逻，如此即便有专人打扫，呃，我想起来了，绮罗两个婆子跟扫园子的张婆子来往密切，而金婆子那张嘴，什么都能给绮罗搬，如此搬点张婆子牢骚抱怨啥的，都是寻常！
“主子夸赞绮三爷宅子里的荷花池不错，大，还有闸，引的活水。又说荷花好，花果同生，到了冬天，还能起一潭子莲藕，不拘生吃，还是煎炸炖炒都好。”
绮礼的荷花池大？多大？比我府邸还大？
活水？我府邸也是。
呃，莲藕？绮罗喜欢吃莲藕……
去岁南巡，皇阿玛指胤祥去泰山封禅，玉婷留富察作伴，我搬去绮罗院子，跟绮罗同吃同住。当时我看绮罗脸色青白，想着莲藕补气血，每尝吩咐厨房做，绮罗都用得不少。
现在回想，当初绮罗面上虽未置一词，其实内心该是欢喜的吧？
毕竟荷塘起藕都是冬天。春天就只有种藕。一般人家饭桌没有。
绮罗爱吃莲藕，并不因为畏憎我而不食，今儿更是跟绮礼举荐。
绮罗的欢喜不是非绮礼不可！
绮礼只是早我遇到绮罗而已，往后余生，跟绮罗同食共寝的都将是我，且只有我
——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了自己替代绮礼在绮罗心目中地位的可能。
……
“主子说荷花池要有柳树、桃树。桃树好，不只春天有桃花，夏天还能收桃子。绮三爷喜欢柿子。柿子树是绝好的秋景，且柿子经冻，能在树上挂一个冬天。冬天到春天这段时间，可以种枇杷，‘枇杷花开九个九’，这挂果期可接了柿子的趟儿。”
桃花、桃子、柿子——呃，绮礼喜欢，那还是算了，枇杷可以……
“春花姐姐提醒主子说绮三爷的园子是花园不是果园。主子就不高兴了，说风水上说‘前花后果’，后花园，都先安排果树。”
绮罗嘴馋，家常就爱吃果子。对于她说种桃子、柿子、枇杷，我没觉出一点不对。直听到春花提醒，我方醒悟：花园之所以叫花园就是要种花，出产果子的那叫果园。
不过前花后果？
先懋华怀孕时，天桥打卦的说我“先开花后结果”，意思就是先生女儿再生儿子。果然懋华生了一个格格，三年后玉婷替我生了弘昐。
弘昐没留住，跟着弘昀也夭了——该不是，我心里泛起嘀咕：我府邸花园里都是花，没有果树的缘故？
……
“绮礼怎么说？”
因为玉荣，周姨娘连同她肚子里八个月的儿子都没了，绮礼厌弃玉荣，丢在京里自生自灭。现绮礼身边就没有妻妾，丫头也只春柳一个。
先周婆子让绮罗劝绮礼跟玉容和好，多半也是为绮礼子嗣考虑。而绮罗当时虽没有应承周婆子，但不代表不关心绮礼子嗣——这不，花园种树都是果树，就是提醒绮礼生子。
“回爷的话，先不管主子说什么，绮三爷都点头应承说好，独主子说到这儿，绮三爷没有接声。”
绮礼不认同绮罗以子嗣为要的隐喻，也不便批驳？
正自思索，秦栓儿又回：“主子张望一回，又说绮三爷后院围墙处既有一溜芭蕉，不妨添些海棠好了。只是海棠无香，要种就必得是西府海棠。这个品种的海棠果，不只果子颜色好，黄中带红，且酸甜可口，最是开胃。”
海棠？我听愣。
海棠娇艳，被誉为“花中贵妃”，也常代指侍妾，比如著名的“一树梨花压海棠”。绮罗打进我府，衣裳荷包也都用海棠花样。
绮罗在提了“前花后果”之后，紧接着提议在后院种海棠，还是孕妇喜食的西府海棠就是劝绮礼纳妾生子——绮罗还是没有原谅玉容！
玉容害周姨娘无非是担心她生下庶长子，影响自己地位。玉容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一向不管事的绮罗会抄她后路，劝绮礼纳妾——我也没有想到。
玉容自作自受原不干我事，就是这妾侍人选，我恨得跌足：绮罗该不会已经把春花给绮礼了吧？
春花仰慕绮礼，绮罗早想把春花送给绮礼。且跟我都闹几回了！
我现要怎么跟胤祥交待？
……
秦栓儿警觉地闭紧了嘴，不敢出声。我愈加气急败坏：“然后呢？”
这么丢人的事，还要爷自己追问？
“然后，然后绮三爷答应主子说‘种西府海棠，他记下了。又问主子花架上是挂‘醉金香’，还是挂‘玫瑰紫’，或者是将这两种葡萄合挂一架？”
绮礼说记下种海棠就是认可绮罗的纳妾提议，葡萄果实累累，历来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就是这“醉金香”和“玫瑰紫”是什么意思？
我现就记得是两个葡萄品种了，绮罗都挺爱吃！
……
“主子闻声就生气了，掐绮三爷说他既然有这么多的主意，干什么还要问她？说再不理绮三爷了！”
我……
绮罗怎么就生气了，还掐人？我努力思索：明明绮礼都顺着绮罗的意思答应纳妾生子了，好好的花园也成了果树园子。
绮罗到底气什么？
责怪绮礼说了他自己的主意？绮礼的主意和绮罗不同？
回头细想刚刚绮礼的话，我沉吟：绮礼答应“记下西府海棠”，并没似前头绮罗提桃柿子枇杷一般满口应承——绮礼言辞敷衍绮罗，绮罗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如周婆子所言，周姨娘已是死了的人，绮礼对周姨娘再是旧情难忘，也无可能孤独终老——郭络罗家打宜妃起都不会白看着绮礼绝嗣，都会往绮礼房里塞人。玉容没有绮霞的地位，且已跟绮礼结仇，没得再为丫头妾罪了长辈的理，惟有照单全收。
绮礼真若不想跟玉容和好，接受她纳的人，那么听从绮罗建议，趁现在外放，玉容在京尽孝，手伸不过来的机会，抬个二房，生几个儿女才是正经。
绮礼一向精明，不会不明白绮罗是为他打算。何况绮礼对绮罗一向宠溺，有求必应。现绮礼突然敷衍绮罗，还转换话题，该不是不想收春花吧？
以绮礼的敏锐，只怕早察觉春花的心事。
现绮罗身边就春花一个忠心丫头，这要是走了，绮罗身边就没可靠人了！
绮礼不放心绮罗，必然不肯收春花！
算绮礼晓事！
去了刚刚的担心，我放下心神，听秦栓儿龇牙告诉：“绮三爷跟主子陪不是说以后不敢了，主子才说这‘醉金香’是绿葡萄品种，‘玫瑰紫’是紫葡萄品种，为养眼起见，混架最好了。”
绮礼这个不是赔得想必很不堪，不然秦栓儿不能是这个表情。不过，绮罗终究是默认了绮礼的主张，没有一意孤行，坚持将春花送给绮礼——春花还将留我府上。
丫头到了年岁都得放出去嫁人，春花今年都十九了，明年二十，嫁给十三弟，绮罗想必也没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