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进没死,所以王延明杀他的罪名就不成立,所以王延进被关进大牢的当天,王延明就被释放了。王家第二天就摆了宴席,请来亲戚朋友好一番庆祝。
梁文平自是不喜欢这种热闹,因为王嫣的事情,他对王家所有人都心存芥蒂。所以当郁郁寡欢的公孙策来找他去喝酒的时候,他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公孙策想找一处寂静无人又风景优美的地方,梁文平便推荐了他做俗家弟子的大悲寺里的一处庭院。公孙策去过大悲寺,所以对于那如画的美景也很有印象,二人提着几瓶酒就去了。
到了那处庭院,梁文平指了指那院中的一个亭子,公孙策点了点头,两人进亭子入座。
梁文平给公孙策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斟满,“公孙大人,怎么不见展护卫?”
“现在又不办案,不用叫我大人。”公孙策端起酒杯朝他虚虚一敬,道:“我们今天是酒友,不醉不归。”
梁文平笑了笑,“大人说的是。”
“喂……”
“好,公孙先生,这样总行了吧。”
公孙策和梁文平碰了一下杯,抿了一口酒,“展昭昨天练了一天的剑,现在正在休息。”
梁文平理解道:“是因为包大人的事情吧。”
公孙策点头,一口喝尽杯中残酒,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梁文平又道:“先生今日找我喝酒,也是因为包大人的事情心中郁闷吧。”
“一醉能解万古愁……”公孙策喝干酒杯里的酒,觑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只喝酒吗?”
梁文平苦笑,瞎子都看得出来,公孙策是要灌醉自己了。
但是两个人,美景在前,好酒在后,怎么可能不说话,梁文平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谈起来,“我以前时常听人提起,开封包大人与公孙先生既是对手又是朋友,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公孙策酒杯一顿,垂下目光,“我早就不把包拯当做对手了……”
“他是我的好友,更是知己。”
梁文平正要再说些好话,却听到公孙策几不可闻的声音:“只可惜他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完便大口喝酒,一瓶酒已经饮尽,他又开一瓶。
公孙策似乎想把自己沉在酒里,再不清醒,梁文平看着,忽而有些于心不忍,他斟酌着词句,道:“也许包大人正在办一件很麻烦的案子,不希望把先生牵扯进去,所以……”
“咚”公孙策把酒杯重重放下,话语已带三分酒意,“我与他相交数年,办过的麻烦案子不知道有多少,不想把我牵扯进去……哼,我比他毫不逊色,他当我是什么,废物吗?”
梁文平转了转酒杯,“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有个朋友曾经说过,他心底有个很重要的人,就算他和那个人约定过同生共死,但真遇到事情,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承担。”
公孙策不知是被这话里的哪一句触动了,他看了看酒杯里映出来的倒影,是一个人的脸,他自己的脸: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看似坚强,其实软弱无比。他突然笑起来,轻声道:“……真羡慕那个人。”
“羡慕?”梁文平看着他,带着莫名地意味,笑起来。
两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多时,已去了三四瓶好酒。公孙策还在喝着,梁文平推说不胜酒力,怕喝醉后出丑,便起身告辞。
他走到院门处,正要抬脚往西回王家,一阵冷凉地秋风吹过来,带起他一分清醒,地上的枫叶飘起来,又悠悠落下。他顺着那落叶看了看仍在亭子中不停倒酒喝酒的蓝衣公子,忽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喝酒了?”
“嗯,陪公孙先生喝的。”
“……他心情不好?”
“假包拯让他筋疲力竭,我觉得他撑不下去了。”
“公孙,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他喝了很多酒……”
“……我现在还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他在竹梅亭,已经喝醉了。”
“……”
“一个时辰后,我会去通知展护卫。”
“……多谢。”
竹梅亭在大悲寺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已经入秋,枫叶满地,包拯一路走过去,脚下踩着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想,也许是他冲动了。
他一向深思熟虑,这次敢来,也是深知公孙策酒量浅,而且记不得多少喝醉后的事情,只是他唯一没有把握的是自己。他害怕自己见到公孙策之后,会犹豫,会不舍,会把这些时日步步为营的筹划尽数推翻。
可他更怕如果不来,连最后一面,也不能如愿。
他踌躇着,脚步时急时缓,直到看到竹梅亭里那个形容消瘦的蓝色身影,才终于定下了心。
他走了过去。
公孙策正在自斟自饮。
桌子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公孙策手上还提了一个,包拯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公孙策正摇摇晃晃的倒酒,他视线模糊,看不清方位,酒水倒不进酒杯,全流在了桌子上。包拯便知他醉的狠了。
公孙策端起酒杯要喝,却发现酒杯空空如也。公孙公子顿时有点发傻,他疑惑地端着酒杯,似乎弄不清怎么回事。弄不清,他摇摇头,转眼去找酒瓶,想要再倒一杯,目光游移着,终于发现眼前有一个虚虚的人影。
是包拯。
是那个熟悉的包拯……
那个他视为一生知己的包拯,那个神情冷峻,目光深邃,他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包拯……
公孙策怔怔地盯着这影子,微微眯起眼,不带感情地审视着,像是等了半生的人突然出现了似的,怀疑大过惊喜。
“公孙……”
见公孙策愣愣地看着他,包拯顿时感到有一种奇怪的紧张,他发觉自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公孙策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对自己有了个交代,他了然地点点头,平静道:“又梦到包拯了。”
包拯听到他的话,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猛然刺痛。
在他的印象里,公孙策傲气如竹,宁折不弯,他内心坚忍,意志顽强,再大的艰难险阻,只要公孙策与他彼此扶持,都能安然渡过。
怎么会是现在这样,这样只习惯在绝望的彼端安慰自己,即使有希望,也不敢面对的公孙策……一个不敢相信自己的公孙策……
包拯久久沉默,止不住的心疼。
他想起久远的以前,彼时他们都还年轻气盛,那个相貌出众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堵在他面前,对他惺惺相惜又咬牙切齿。
他骄傲而又自信的,恶狠狠道:“包拯,我要和你比一场,一决胜负。”
最终没有比出胜负。
他们却从此牵绊一世,纠缠一生。
包拯突然庆幸自己来了,他不知道,如果公孙策真的崩溃了,他还会不会,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包拯,过来……”公孙策眸光流转,露出醉意朦胧的笑容,仿佛那人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包拯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
公孙策仰头看他,极不舒服,他不满地皱眉,拍了拍身边的凳子,“你……坐。”
包拯依言坐下。
公孙策这才满意,他伸出手指,去描包拯额头上的月牙。
包拯不闪不避,只如从前。
公孙策顺着那俊朗的轮廓,摸到那一弯月亮,像是要确认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执着的念,“包,拯。”
“包,拯……”
包拯握住他的手,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公孙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沉默片刻,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轻声道:“包拯,你总算回来了。”
短短一句话,包拯却听出了千言万语。他想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胸口满涨的情绪无从解脱,唯有低声一叹,“阿策……”
这一觉公孙策睡的很沉,从前天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西头,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包拯,他还记得自己拉着包拯的衣袖,怕他消失,怕他离开。包拯跟他承诺说不会走,于是他放了手。但等他醒来,只有展昭在他身边,包拯已经不见了。
展昭端了一盆热水进了屋。他看见公孙策失神地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里忍不住一抖。昨天他得到梁文平的通知,去接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公孙策,把他叫醒时,他也是这样,失神地望着左右。
好一会儿,他开始低声地,一句句的骂:
“包拯,骗子。”
“骗子!”
那么恨,那么狠的骂。
展昭吓得呆立一旁,简直不知所措。
公孙策骂到后来,眼眶发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直到酒意上涌,才又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