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当然有回应。

凌鹊羽从不打没准备的仗，他早就找人监控了小白的微博登录情况，他尝试了各种发送时间，直到登陆时间跟发送时间逐渐贴近，他很肯定对方注意到他了。

鱼既已经咬钩，他缓慢地拉线就是。

可他着实没想到这鱼蹦出来得那么快，咻一声掉进他的网里。

他突然收到了好友申请。

莫名，在平平无奇的中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

有意思，这就是欲擒故纵的效果吗？凌鹊羽这日有些忙，忙得小作文没空发。晾了鱼一天鱼就急了，还真被那韩清霜说对了，他不理你真是活该。

一旁的严澄抻着脖子，头都快贴凌鹊羽脸上，八卦着他的手机。

严澄是凌鹊羽的好朋友，又或者说是半个家长。这位哥哥比凌鹊羽大了七八岁，起初是带着他比赛的小老师，后来变成生活上的伙伴，凌鹊羽是什么样他最清楚。

年纪轻轻的严澄是M大的讲师，出国交流两年刚回。他与凌鹊羽同住，落地回家锁没电了打不开门，只好回学校找凌鹊羽取钥匙。

这日桌上三人有两人面面相觑，严澄瞧着韩清霜眼神意味复杂，韩清霜看严澄带着莫名的恶意。

与其说恶意，不如说还有委屈。

一直自作多情的原来只有自己吗？

往日热闹的手机这天十分冷清，恃宠而骄的人受了冷落，内心狂风大作，云淡风轻的人儿竟气鼓鼓跑去教学楼，刚到楼下就抓了个现行。

凌鹊羽被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夹在臂下，嬉笑打闹着下楼，他跑他追，他摸头他还手，嘻嘻哈哈的都算了，一路的话题还围绕在家长里短，俨然一副老夫老妻的即视感。

韩清霜一路跟在后面脑门都是嗡嗡的。

男人肩膀厚实，腰身利落，优越身高之下两条直又长的腿，身高先是输了，体格也不比他壮实。男人一双圆圆桃花眼，无辜又可人，脸部线条分明，是与韩清霜截然不同的硬朗气质。

漂亮的人头一回在外形上就受到威胁，陌生的嫉妒让他无所适从。

凌鹊羽一如往常干着配菜分菜的活儿，可严澄却像个老妈子熟练地在一旁打下手，行云流水，冷不丁地从凌鹊羽盘中夹菜、交换，再来一句还是咱俩打的配合好，你不爱吃的正好都是我喜欢的。

好一个下马威。

他浓眉精神，眉峰一枚金属钉穿插其中，尤为耀眼。一模一样的小钉在凌鹊羽眉尾也有，真是光艳灼人，烫得韩清霜丢了理智，掏出手机就发了好友申请。

凌鹊羽发现得很快，盯着屏幕犯愣，脸上表情翻云覆雨又忽地转晴，抬手拧了耳朵一把拧得通红，场面神经又精彩。

严澄手臂毫不见外地揽上凌鹊羽的肩问：“什么情况？”

“关你屁事啊！”

凌鹊羽背过身掩着手机傻乐。

“你有情况，”严澄诡异地瞥了一眼韩清霜转头说道，“你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你好奇怪。”

纯gay身边多了个暧昧女孩奇怪，一向冷淡的人情绪波澜起伏更奇怪。

凌鹊羽美滋滋抱着手机，挑衅道：“是有情况，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严澄挤眼，起手要打，“信不信我抽你啊！”

凌鹊羽仰起脸递过去更是张狂，叫着，“来来来，你又打不过我。”

严澄龇牙收手，坐正看向韩清霜说：“这种贱人你也跟他玩儿？”

韩清霜收回看戏的表情，正襟危坐般笑笑，手中的手机震个不停，他偷偷调成静音。

……

重获新生的凌鹊羽学会了小心翼翼，他似乎琢磨出一直以来被拒绝的原因，不再说任何暧昧的话。

如他所说，不过是想说说话罢了。

凌鹊羽就跟他聊石头，他也聊石头，可他不是做泥，他是做颜料。

——片羽，石头好神奇，磨出来的颜色总是和它本身的不太一样。

——还可以分很多层次，每一段都是不同的。它们与氧气交流之后又会变成别的、你意想不到的样子。

——画一幅画就像在讲一个故事，它层层环扣，跌宕起伏，遇到了不满意还可以推倒重来。

小白说的是岩彩，用不同的材质在墙上作画，它与画纸不同，它的不确定性更多，而它的可能性也更多。用他的话说，那是石头和石头在谈恋爱，是画者和自然在对话。

——我很幸运，我的邻居哥哥正在研究这个，他有很多废稿，我可以带着它们讲新的故事。

哪来的那么多邻居，还都是哥哥。

这还是石头和石头的恋爱吗？这分明是两颗创作脑袋的天作之合。

酸气熏天，嫉妒值到达巅峰，凌鹊羽却不敢宣泄。这么憋屈也是头一遭。

他问，为什么一定要拿别人的废稿呢？没画材吗？他凌鹊羽有的是。

——你可能不信，我不会自己画画，看着一张白板我什么都想不出来，可是我喜欢未完成的东西，看着它们我就有很多想法，我想带它们讲很多故事。

所以你也喜欢我做坏的瓶子？

——他们不是坏的，它们是一个意外惊喜。

——我听说有一种工艺叫做金缮，对吗？

修复工艺有很多种，金缮只是其中一种，你喜欢修复？

——与其说修复，不如说我想和它们对话，我想带着它们创作点什么别的东西。

其实修复也是一种对话，是另一种对话，与器物本身的对话，与历史的对话。器物自有格，那是原作者施予它的品格，在修复的过程中修复师体会它的格，同时也会将自己的品格揉进去，所以，也是在跟自己对话。

——你能教我修东西吗？

你问对人了，我最会修东西。

韩清霜也许只是想修好自己，所以这次也是问对人了吗？

对不对不知道，凌鹊羽确实最会修东西，小时候就爱拆了又装，长大了喜欢创作却无天赋，然而把破碎残损恢复原貌却是擅长。

陶瓷很有意思，它往往不像你表面看到的。

它易碎，它娇贵，可它却能经历千万年风霜不改原貌，何等神奇。

修复繁琐又冗长，可它百变不离其中，别人或许觉得无聊，可在凌鹊羽手上却是轻松简单。一块碎片拿在手上他就能思考出它完整的样貌，一块块重塑，一片片复原，它既是新的，亦是旧的。

说到这儿，凌鹊羽好像明白了什么，虽然方向大相径庭，可似乎他们都在捣鼓坏了的东西，某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共性相吸。

转眼几个月又过去。

同住的严澄早就发现异样，以前手机与凌鹊羽而言只是个定位器，小事找不着，大事靠查看好友位置。而如今的凌鹊羽恨不得吃住行都在手机里。

严澄绕到他身后发问，“你男朋友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凌鹊羽边回信息边答道：“还不是男朋友呢，我追不着。”

严澄似是听了什么大新闻，眼睛瞪得溜圆，惊呼道：“我听到了什么？还能有你凌鹊羽追不到的人呢？您没露露脸、露露腹肌再露个财什么的吗？”严澄被惊笑，伸手抢过手机说，“什么神仙，让我看看长什么样呗。”

“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凌鹊羽起身扒着严澄手里的手机，点开图片，是小白的草稿，“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严澄没来得及看画，先是震惊道：“哟，少爷这是转性了？不看脸了？”

凌鹊羽不答，使眼色叫他看画，像是展示什么大宝贝。

严澄也不玩笑，低头放大缩小仔细看着，说：“还行，基础不好，可是挺有灵气的，你看这个地方，老师傅肯定不会这样弄……”

没等严澄说完，凌鹊羽打断道：“你不敢想，但是这样很妙，对吧？”

严澄点头笑道：“是，这一看就是外行。”

凌鹊羽也笑，“但是很妙，你不能否认。”

严澄转念一琢磨，还是不对，说道：“合着您这是网恋？照片都没发？”

凌鹊羽点头，严澄是彻底惊掉了下巴，回问你认真的吗？

凌鹊羽又点头。

真喜欢？

点头，凌鹊羽不耐烦了，说：“有必要这么惊讶吗？你就说那草稿好不好，不算是个宝贝吗？”

“宝贝是宝贝，”严澄蓦地严肃说道，“你怎么确定他也是认真的？这画真是他画的吗？”

凌鹊羽翻着眼睛回味种种，咯咯傻乐道：“澄哥，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有病，我现在就觉得他好，方方面面的好。”

严澄脸色更沉，低喃：“你真是病得不轻，”他又划了几下手机，看了看别的画说：“他有没有叫你投资什么的？”

凌鹊羽醒过闷儿，回说：“哥，我犯神经病又不是犯傻，我倒是想给他投个资，他完全不给我花钱机会，反倒是给我买过早餐。”

严澄不解道：“你们不是没见过吗？他怎么给你买早餐呢？”

“他给我叫的外卖，就我记错了课表迟到的那天，他叫了个外卖放在一楼保安那儿，那天你也吃了。”凌鹊羽说。

“我那天就觉得奇怪，你明明迟到了怎么能叫到紫鹊楼的早餐，那边出了名的出菜慢。那个紫苏辣酱和包子肯定是紫鹊楼的，我绝对不会认错……”严澄说着又琢磨半晌，“不对呀，紫鹊楼没有外卖，那几天楼里也进不了外人，外卖怎么进来的？”

严澄在凌鹊羽旁边坐下。

那天院里有保密项目，外人全都不让进，早餐却放在了保安室。

“紫鹊楼是哪？”凌鹊羽一脸懵，扭着头惊觉道，“啊对，那两个礼拜外卖快递都进不来，我怎么给忘了。”

严澄说道：“紫鹊楼是南校区的食堂，你那个对象会不会是我们学校的？”

“南校区是医学院，可是感觉他不像学医的。”凌鹊羽低声嘀咕。

“又或者他不是学生呢？”严澄说。

“听他平时说话像是个学生……”

凌鹊羽这时才发现自己对小白一无所知。

“你知道他的什么？”

严澄再次瞪大了眼睛，今天的事足够震惊他一年。

“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凌鹊羽被自己的失心疯逗乐，他摇头傻笑道，“我应该是真的生病了。”

严澄一个白眼，拍拍他肩膀说：“您赶紧去治治吧。”

“我觉得是绝症，横竖是治不好了，您就让我吃好喝好吧。”凌鹊羽继续低头划拉手机，看着聊天记录嘴角一直就没放下来过。

“吃吃吃，就知道吃。”

严澄又是一个白眼站起身回自己房间。

凌鹊羽打开对话框。

——上次你给我买的早餐好吃，能再帮我叫一次吗？

——我给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