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去,此起彼伏的蝉鸣就小了许多。
宸州是四季分明的天气,到了八月末天气就开始转凉,为入秋做准备。九月一至,秋雨就开始黏黏糊糊地下起来,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连成丝,黏在房檐上、黏在行人的雨伞上,织成灰色的网,不让天光透下来。
老城街道上的电缆公交车顺着顶上的电缆行驶,雨刮划拉着淡蓝色玻璃上的水珠,在一堆小车之间若庞然巨物,连呼吸都是沉闷的。前方路段因修地铁而封路,故而这一段路每到早高峰就堵得很,有司机不耐烦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点一根烟烦躁地望着前方重重叠叠的车影。
只要不是阵雨,就不影响卖早点的小贩推着车出来。宋祈今天出门晚了些,路过常去的那家店时,见那招牌亮着,“宸州牛肉丸”五个大字在蒙蒙细雨中十分显眼,只是她没时间去吃那牛肉丸面了,只能在小摊随便拿了个饼,再拎着塑料袋赶去学校。
汽车鸣笛声、车轮压水声此起彼伏,真正放下雨伞,在教室里坐定,离上课仅剩一分钟。
“下雨路难走得要死,行人和车子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江冉抽了张纸巾,帮宋祈擦着衣服上的水,宋祈道:“早高峰是这样。”
上课铃一响,外面的天准时雨停,乌云渐散,透出几缕阳光来。
“U盘带了吗?一会儿下课我插到电脑上。”
今天是宋祈她们组做汇报,闻言宋祈就去翻包,里外找遍,却不见U盘踪影。她内心一惊,细细回想早上情景,她走得急,应该是拿错了背包,U盘她昨晚就已经放好在另一个包里。
一看宋祈这表情,江冉就诧异道:“不会忘带了吧?你咋也干这事?”
“早上…和她吵了一架,出门着急,拿错了包。”宋祈扶额,望了眼外边的天,“我回去拿,你和老师说一声,我们晚点开始。”
“又吵架了?”江冉好奇道,“不过你们咋能吵起起来,她六点半就出门了,你还睡着。”
“她们学校有考试,要占教室,今天放假。”宋祈说罢,好似意识到什么,却没说出口。
江冉也没多想,就道:“那你让她给你送呗!她送过来这边差不多刚好下课,你回去再过来估计来不及。”
说完,她才想起来这两人刚闹了矛盾,笑道:“不会吧?她真能见死不救啊?老听你说,我还想见见她,看看她有多混蛋。”
宋祈也没办法,只能拿手机到走廊上去,给林愈打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是林愈懒洋洋的声音,“被车撞了?”
“在家吗?给我送个东西。”
“不在。”
“两百。”
“放哪了?”
宋祈想了想,道:“我房间桌上,灰色书包最前面,有个蓝色外壳的U盘。”
“你房间里啊。”林愈将手机按开免提放在桌上,歪着脑袋写写画画,“我能进你房间、能翻你东西吗?你得给我个应允,免得以后出什么事,你又怨上我。”
“能进、能翻。”宋祈道,“综合楼A座,快到了打电话。”
对面人挂了电话。
“怎么样?给送吗?”江冉见宋祈进来,问道。
宋祈胡乱点了点头,下课铃响时,宋祈的手机再度响起,她和江冉一起下楼。雨早已停了,阳光驱散铅云,林愈在不远处倚着路灯站着,脚上穿着拖鞋,背心松垮无形,底下是同样松垮的半短裤,她嘴里叼着雪糕棍,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中装着手机和宋祈的东西。
光落在她头顶,林愈见二人出来,热情地向她们招手,手里的塑料袋哗啦作响。
“好漂亮。”江冉道。
宋祈不想说话,走过去,道:“给我吧。”
林愈摊开手掌,“两百。”
宋祈拿出钱包,从里面抽了两百块钱出来,折好放在她掌心里。
林愈抓着钱揣进裤兜,这才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了U盘出来递给宋祈,雪糕棍随手一丢就丢进了垃圾桶。
“没事儿的话我回去了。”
宋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些东西你帮我带回去,放我桌上。这周轮你大扫除,你今天没事记得好好打扫,上次客厅里有些死角你都没扫……”
林愈看着她,嘻笑着学她说话:“上次你都没扫~”
江冉有些错愕。
见宋祈说不出话,林愈才笑着看向江冉,“姐姐怎么称呼?”
江冉未答,宋祈道:“我朋友,江冉。”
“江冉姐好!”
江冉勉强扬起嘴角,干笑道:“你好你好。”
林愈这才懒散地站直身子,悠然转身离去,撂下一句话:“中午早点回来,等你做饭吃。”
宋祈扯了扯呆在原地的江冉,“见到了?我们回去吧。”
“见识到了。”江冉将目光从林愈的背影上移开,看了眼宋祈淡然的面孔,和她一起上楼。
林愈回了家,从冰箱里拿出瓶水喝,然后躺在沙发上。
旁边还放着宋祈让她提回来的东西,林愈看了眼,不满地嘟囔:“附加劳务,倒是挺会算账。”
家里安静无声,只有那台旧冰箱工作的动静,像是垂暮的老人闷声喘气。这房子屋顶的防水有些老化,每逢下雨就难免漏水,看不见的水蛇总是顺着窗户边的墙缝蜿蜒渗透,浸湿墙皮。
屋顶的防水之前就补过一次,眼下想来又该补了。不过这些事一向是宋祈操持,林愈也无心多管,她懒得再做题,就慢悠悠地收拾打扫,从一层拾掇到二层,顺带拎着宋祈那袋子东西到她房间去。
平日里她们各自的房间都是各自负责打扫,她也几乎从不进宋祈的房间去。放下东西,她四下打量一番,见屋内整洁有序,今日许是因为走得急,床上摊了几件未收好的衣服,桌上乱摆着些化妆品。
林愈每天穿校服,不用买什么衣服,她的衣服肯定是没有宋祈的多。她先是摆弄了摆弄那些化妆品,又拎起床上那件白裙子看了看,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划了比划。
这裙子确实好看。林愈没宋祈高,却也没差多少,两人的衣服完全可以换着穿。她也没脱背心短裤,就套着试了一下那裙子,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着穿着不合适。她心道,这种带点性感的裙子要配上宋祈那张脸才好看。
林愈脱了裙子丢回床上,又干脆把鞋一甩躺在一堆衣服中间,闭上眼睛,脑中想象着宋祈穿上那裙子是什么样子。宋祈的衣服带着某个牌子洗衣液的淡香,这个味道两年未变,她熟悉得很,颇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中,一阵推门声将她惊醒。
“两个小时没见,这么想我?”
宋祈淡然倚靠着门框,双臂交叉在胸前。
林愈猛地起身,站在房中,面上难得浮现出几分无措。缓过神后,那点无措就烟消云散,只剩下不正经,面无表情道:“累了,坐了一下,不小心睡着了。”
宋祈进屋,收拾起床上的衣服来。林愈站在一旁,看着她收拾衣服。她提起那件白裙子时,林愈清楚地看见床上有一块儿碎掉的眼影盘。
眼影粉末洒到了床上,白裙子后面也没好到哪去。
宋祈的笑不冷不热,“你睡的时候没觉得硌?”
林愈怔住,到这个地步,她也无暇去想这眼影盘是宋祈放在床上的,还是她玩完随手丢在床上的。她只知道,这玩意不好洗。
宋祈将眼影盘拿起来,“这个,还有裙子,如果洗不干净的话,一起从你零花钱里扣。”
林愈没说话,默默抱了撤下的床单丢进一楼洗衣机里。
一中的高三,若说学习强度比高二多了多少,倒是也没有什么,主要是高三的氛围要紧张得多,学生们恨不得埋头于题海中,仿佛浪费一分钟都是罪过。
每日唯一休闲的时光,大概就是晚饭时间,学生们到走廊上,可以看到天边粉蓝相间的晚霞,每到这时,才能在繁忙中喘上几口气。
教室黑板上还留着地理课的板书,陆余璟收拾着桌面上杂乱的东西,道:“老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让人抄题。有那抄题的时间,都能把题背三遍了,纯粹是做无用功。”
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教室里没什么人。陆余璟家里人给她送了饭来,林愈也在楼下买了三明治,二人就一起坐在教室里吃着。
后面就有同学附和道:“可是说,你简写一下他还不高兴。我看他就是更年期,找个理由发脾气。”
还有人道:“讲真,他的教学水平真不怎么样,所以净整这些没用的,显得他很有一套。我听说他能进咱们学校当老师,好像是因为有关系。”
陆余璟叹了一声,用叉子戳着碗里的菜,“所以咱班地理均分是各科里最差的。”
林愈咬着她的三明治,望着黑板的板书,什么也没说。
教室里刚安静下来,就见她们口中的地理老师在门外张望,看见有人在,就抱着一沓卷子进来。教地理的老师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略有些发福,班里几人见他进来也不吭声。
“吃饭呢?”地理老师手忙脚乱地放下卷子,因为脸颊上有肉,笑起来有几分憨态,“跟课代表说,让他把卷子发了,错题上错题本,我后天检查。”
本来没人应答,后来有人低低应了声,具体是谁也不知道。地理老师正要走,却一眼注意到陆余璟身边的林愈,就停住脚步,“林愈,你月考卷子的错题咋没写?忘啦?”
陆余璟怔住,看了眼林愈,林愈道:“老师,地理题目比较长,尤其是大题。我们的大题或多或少都有扣分,如果要抄题就基本上等于抄了半张卷子,太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背背知识点。所以我感觉这种学习方法…不太适合我。”
地理老师应是没想到林愈会这么说,就道:“老师让你们抄题,肯定不会让你们白抄哈!你把一个错题记熟了,比你做多少题都有用。我上课不是说了嘛,你就按我的方法来,保你地理不会差。”
“老师。”陆余璟也出声,“抄题真的很费时间,而且照抄这种机械性动作真的很容易让人走神诶。”
地理老师面色稍有不虞,叉腰道:“那你们说,你们还能咋办?你俩的地理成绩也一直拖腿,我说让你们干啥,你们又不想干。你们要是自己能学好,我还用操这心?”
陆余璟就不说话了,班上其他几人成绩没这二人好,此时更没发言权,只能静观其变。
“老师,咱们班上回月考地理均分是七十七,我保证以后每次考试,地理都在八十六分以上。”
几人全部看向林愈。
林愈继续道:“我按我的习惯来学,我不需要抄题。”
地理老师张着口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点头道:“行,挺好,你要是自己能把成绩稳住,老师不管你都成。”
说完,地理老师端着他的保温杯,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