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是非常聪明的苹果。

即使是幻觉，她依旧很聪明。

霍山漪垂下眼帘，毫不含糊地回答：“对啊，你们的确都是假的。”

“是你觉得我们都是假的，还是有人告诉你，我们都是假的，不存在的？”苹果问。

“因为你们都死了。”霍山漪顿了一下，“我亲眼看见的。”

苹果歪了下头，忽然她就笑了，“你觉得，死了的就是假的了吗？”

“或许是。”和十多年前相比，霍山漪着实没怎么变化，她对周围所有的人都很冷漠，几乎没有人能真正看到她的灵魂，没有人能猜到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们是怎么死的？”苹果问。

“自相残杀？”

“最后的时候我没有打过你吗？”

“不，你是自/杀。”

苹果挑挑眉，“自/杀啊，看来我还是想通了。”

她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进入了一个能看到你内心渴望看到的幻境，我和其他人都是幻觉？”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0301，如果忽略掉幻境的要素，你觉得我是真的还是假的？”苹果继续思考。

霍山漪没有回答。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被创造的意义就是被凝视，0301，我们在一个虚幻的世界，外面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本早就被人写好的小说，被画好的画作，”苹果笑了一下，“我从来不说无意义的话，0301。”

苹果话音刚落，迟玱没的植物藤蔓就已经径直闯过她的躯体。

血液飞溅，蝴蝶和橘子安静地看着倒下的，苹果的尸体。

霍山漪的表情终于变得凝重起来，她侧过头，看向迟玱没，“你想死吗？”

“我们……必须离开！不要……听她……说话！你会很……痛苦……”迟玱没厉声道。

蝴蝶和橘子蹲下身，看向一动不动地，淌着血的苹果，忽然间，蝴蝶说道：“她又死了。”

紧跟着，橘子也来了一句：“她又死了。”

幻境里的时间还没有到苹果死去的时候，她们为什么要用“又”？

迟玱没却不给霍山漪思考的机会，他一着急，竟然直接召唤出藤蔓将蝴蝶和橘子一起杀死！

藤蔓穿过两人的心脏处，飞溅的血液擦过霍山漪的脸和白裙子，晨曦的光辉更加暴烈地撒下来将血液也照得波光粼粼。

“不要……听她们，说话……”迟玱没或许是极少数知道十年前的联邦第一培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但他也是偶然发现，他思考的能力觉醒得很浅，只能得出非常简单的结论——

联邦第一培养院，只有霍山漪是真实存在的活人！

霍山漪愣了一下，就听见蝴蝶重复着苹果死前说的话：

“我们被创造的意义就是被凝视，0301，我们在一个虚幻的世界，外面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本早就被人写好的小说，早就被人画好的画。”

紧跟着，橘子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们被创造的意义就是被凝视，0301，我们在一个虚幻的世界，外面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本早就被人写好的小说，早就被人画好的画。”

只是橘子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命运是既定的轨道。”

霍山漪忽然发现，其他所有的小孩的眼睛都朝她看了过来，然后，霍山漪听见了她们异口同声的声音：

“我们的命运是既定的轨道。”

将实验体投放进一个具体的环境，制造实验的人会在环境外制造冲突观察实验体的情况，但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霍山漪没有在任何发现任何摄像头，或者监视器。

霍山漪快速回忆了自己记忆中的联邦第一培养院，她的记性很好，这十多年来，她有意无意地会避免让自己过度依赖机器。

但是，联邦第一培养院的确没有摄像头。

不，不对。

霍无忧知道很多霍山漪在培养院发生的故事，甚至，她还问过霍山漪，有关苹果的事，还给了霍山漪苹果的留下了一本书，就好像，她知道苹果对霍山漪很重要一样。

联邦第一培养院每一届的学生都有留纸质档案，只是霍山漪这一届，只有她一个毕业生，也只有她一个人的档案。

联邦第一培养院被巨大的围墙围住，平时不能去到外面，但霍山漪记得，她和苹果去到禁忌的，不允许学生进入的教堂顶端看过。

那是供奉女神拉弥亚的教堂，比能围住巨人的围墙还要高一截。她们从最高层的窗户爬出去，站到教堂的顶端，看到了培养院以外的世界。

一个个黑色的圆洞出现在霍山漪的脑海中，这部分记忆好像被刻意遗忘了一样，如果不再来联邦第一培养院一次，她根本想不起来。

那时，苹果还对她说了一句话：

“世界或许是虚假的，但我们一定是真实的。”

小说，绘画，这样的艺术作品，一般由三部分构成，一是作者书写，二是故事本身，三是观众解读，如果说把霍山漪看作“故事本身”的话，那么，故事本身的角色会意识到，有人正在故事外看着他们吗？

“杀死幻觉……离开。”迟玱没就要召唤出更多的藤蔓，将整个幻境里的培养院摧毁。

他喜欢幻境给他制造的幻觉，让他在十二岁的年纪能够见到年幼的霍山漪，还能和霍山漪说话，但理性高于感性的指令让迟玱没迅速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

他必须带霍山漪离开。

“咔擦——”

像是虫子在啃食木头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霍山漪耳中，她瞥了一眼迟玱没，后者像是一下猜中了她想说什么：断断续续地回答：

“钱……允……青……”

钱允青，钱允琛甚至徐泽川都是霍无忧的手下，他们想让霍山漪死。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也不需要知道。

霍山漪冷笑一声，“你们倒是有备而来，所以，你来幻境，就是要杀我的？霍无忧让你来杀我？”

“我……没有。”迟玱没试图解释。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霍山漪眯了下眼睛，“停下你的异能。”

迟玱没垂下眼帘，他不能停下，霍无忧下了命令，他得帮钱允青和钱允琛洗去霍山漪的记忆，他无法违抗造物主的指令，这也是为了霍山漪好。

如果继续下去，霍山漪很可能会被霍无忧追杀，她现在已经在失控边缘了。

“啪！”

霍山漪一巴掌将迟玱没扇到一边，迟玱没猛地愣了一下，他长了一双无辜的杏眼，阚显涛霍山漪时，霍山漪总觉得，他在装可怜。

“收起你的异能。”霍山漪再次重复了一遍。

迟玱没深吸一口气，在绿茵场上不断蔓延的藤蔓便收回他掌心。

“你觉得，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切，是假的，对吗？”霍山漪笑了一下，越过苹果的尸体，不等迟玱没回答，霍山漪就再次出声：“但我现在要说，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

透过湖面看到钱允青已经放出虫子去啃食霍山漪的身体，钱允琛终于松了口气，一时间没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

他即将和钱允青一起重获新生。

“你对霍山漪做了什么？”李花看他一直在看镜湖内的情况，质问他道：“霍山漪是霍无忧的女儿，你害她，就不怕霍无忧杀了你吗？”

“我当然害怕，”钱允琛侧过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花，“但是我必须赌一把，我在她身边工作了整整两百年，她太信任我了，以至于大部分有关霍山漪的事，她都会让我去做。”

“你懂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留霍山漪的活口，她现在是整个乌托邦唯一的复制人，只有她可以救我的姐姐，”钱允琛笑了一下，“只要能和钱允青一起获得自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花扯了下嘴角，只觉得钱允琛疯了，白见霄还在捋思路，什么复制人，什么钱允青，怎么就要杀霍山漪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钱允琛要杀霍山漪。白见霄眯了下眼睛。

徐泽川是三人中唯一不感到意外的。他和钱允琛都因为一些把柄，不得不在霍无忧手下做事。

当然，霍无忧也并非十恶不赦，相反，她可以说是非常体恤员工的领导者，任何接触过霍无忧的人，都不会讨厌她，但和她接触时，总会有一种被看透，被掌控的感觉。

李花已经默默召出狼爪，一点一点地将迟玱没的植物藤蔓割断，一直沉默的白见霄也是如此。徐泽川的异能是精神系，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办法靠自己挣脱藤蔓的人。

就在钱允琛看见霍山漪的身体完全被昆虫啃食，只剩一点血肉和枯骨的一刹那，他放肆地，诡异地，目中无人地大笑起来。

他就不信了，这一次霍山漪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还能再活过来！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因为我不会伤害你们，”笑了很久，钱允琛才终于冷静下来，“我只是想要自由，我姐姐的思想进入霍山漪的身体之后，我就会带她离开乌托邦，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如果除去伤害霍山漪和帮霍无忧做事的那一部分，钱允琛应该算得上是个好人，或者说，他是一个特别爱钱的好人。

“但是，我想伤害你。”李花露出一个和霍山漪想做坏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钱允琛顿了一下，又笑了，“你不会以为，你能割断迟玱没的藤蔓吧？这些藤蔓都是可以再自我生长的，你怎么挣脱都没用，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迟玱没和迟玱没的异能，二十多年前，迟玱没被制造出来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了。”

“光靠我自己肯定不行，但是，你好像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李花勾起唇角，紧跟着，她朝绿茵场后面的教学楼大吼道：“老师！！！救我！！！有人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