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漪思考了很久。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从未停止幻想死亡,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但她害怕。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她害怕死,于是她觉醒了不死之身的异能,但矛盾的是,在一次针对乌托邦未来继承人的刺杀中,霍山漪意识到只有濒临死亡才会让她感到兴奋,让她意识到她还活着。
她加入了乌托邦的大型杀手组织,不顾一切来到第七社区,还要进入格查尔赏金协会。
她可以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像挥洒金钱那样挥洒自己的生命。
直到白见霄问她:“你不疼吗?”
“霍山漪,没有人会喜欢疼痛,除非她没有其他可以喜欢的东西了,”白见霄认真地对她说,拉着她的手说:“你知道吗?你和陈欲言特别像,你们都太疯狂了,你们没有软肋。”
霍山漪挑了挑眉,答非所问:“我杀了陈欲言,你不恨我?”
白见霄忽然笑了:“陈欲言三年前就死了,我们见到的陈欲言不是陈欲言,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不是蠢蛋,你没有杀死我的朋友,你杀死的是里世界的怪物,更何况,是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没有你的话,我还被困在里世界里直到被怪物同化成怪物。”
“所以你一直在为这件事愧疚?”白见霄歪了下头。
“我没有愧疚,”霍山漪也笑了一声,语气恶劣地说:“我应该告诉你,我杀陈欲言不是因为想救你,而是想快点出去,而且我不喜欢你,我想膈应你,所以你不必那么关心我的性命,你应该关心如果我在这个里世界故意给你使绊子,你或许真的会死,就像陈欲言那样。”
霍山漪抬手捏住白见霄的下巴,漆黑的眼睛微眯:“我的另一个异能是精神控制,你已经知道了吧,我隐瞒自己的身份来第七社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也应该猜到了吧,你如果聪明一点,就该知道远离我而不是靠近我。”
“我也不喜欢你啊,可我就是不想看见任何人在我面前受伤,包括我讨厌的人。更何况,我现在不是很讨厌你。”白见霄说。
霍山漪瞥了她一眼,松开轻薄她的手,“总之我们可以试试,死亡或许是这个离世界唯一的出路。”
白见霄始终不信,如果死就能解决问题,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要多很多想自/杀的人?
她们都没有再说话,霍山漪忽然觉得和白见霄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太过无趣,便直接推开门,命令男巨人道:“我要更多的木柴。”
“我不是刚刚才给你了木柴的吗?!”男巨人依旧是暴怒的声音,它很喜欢提高音量说话,或许是因为这样可以显示出它那微不足道的威严。
“一下就用完了。”霍山漪挑眉。
她的心“咚咚”地跳,每一次和男巨人说话,和男巨人对视,她心中的恐惧都会再多一分。
但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对自己下达“不要害怕”的命令。
男巨人咂了下嘴,扔给霍山漪另几根受潮的木头,“这下够了吧。”
“不够。”霍山漪冷声。
“还不够?!你别得寸进尺!你知不知道砍柴需要费多大的力气?!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男巨人怒喝一声,这时,房间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像是被男巨人的声音吓到了。
“去哄孩子。”男巨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山漪。
“不去,”霍山漪直接拒绝,“你为什么不哄孩子?”
她要试探男巨人的底线,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在围城里,不论男巨人如何打她骂她杀死她,她都会再次复活,回到最初的房子,在壁炉旁看见“属于”她的孩子,扮演围城里的“母亲”。
或许不是母亲。
但霍山漪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词汇。
“我要杀了你!!!”
男巨人挥动斧头,直直朝霍山漪的方向砍去,霍山漪站在原地不动,安静等待男巨人再次将她杀死。
但久违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霍山漪睁开眼睛,只见一团水珠将男巨人的的巨斧冲冲包裹,阻止斧头继续落下。
霍山漪回头,就看见白见霄朝她笑了一下。
霍山漪:……
她不知道这个阻止她收容里世界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脸还能笑出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白见霄一定是个笨蛋。
“我还是喜欢你在黑山羊研究所里,桀骜不驯的样子。”白见霄说。
霍山漪:“我还是喜欢你在黑山羊研究所没有异能时的废物样子。”
她巴不得白见霄是个废物,而不是只会帮倒忙的。
“你不想出去吗?”霍山漪咬了咬牙。
“出去有很多种方式,比如我们可以先试试,”白见霄站到霍山漪身旁,坚定地说:“把男巨人杀死。”
霍山漪:“如果男巨人是这个里世界的守关怪物的话,我们必须先找到它的痛苦,才能杀死它。”
“快回去哄孩子!!!”在孩子越来越大的哭声中,男巨人劈开白见霄阻止它继续进攻的水珠,白见霄一把拉住霍山漪的手腕,带她逃开。
“你觉得怪物是男巨人?”霍山漪问。
“难不成你还觉得怪物是那两个小婴儿?”白见霄反问。
霍山漪扯了下嘴角。
已知男巨人的行动轨迹只有两个,砍柴,杀女人,婴儿的行动轨迹也只有两个,被冻死和叫妈妈,从男巨人还会叫入侵者去哄孩子来看,霍山漪偏信于,它是受制于婴儿的,所以,婴儿大概率才是这个里世界的守关怪物。
而它的痛苦就是,目睹母亲被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杀死。
在霍山漪原本所在的时代,这是社会上常发生的事。妻子被丈夫殴打,孩子是错误的婚姻的旁观者和间接受害者。
因为没有力量,无法保护母亲,通常会让他们陷入恐慌和自责,甚至是自我厌恶。
所以,霍山漪才要在孩子面前死去。
“可我们死去后,孩子也没有很大的反应,不是吗?”白见霄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我们死了两次。”白见霄说。
“我是三次,”霍山漪反驳她,“我觉得,是我死的次数还不够多。”
“可如果一个孩子要多次目睹母亲的‘死亡’才能会感到痛苦的话,是不是说明,它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母亲呢?”
白见霄这话点醒了霍山漪。
在这个里世界,男巨人要她去哄孩子,带孩子,却又不肯给她足够的木柴,那这是否说明,男巨人也并不爱这个孩子。
男巨人和婴儿共同依靠着一个人,共同压迫着一个人。
霍山漪逃开男巨人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这时,白见霄再次使用异能,用水藤蔓拽住了巨斧的斧柄。
“你帮我顶一下,我去确认一件事!”霍山漪对白见霄说。
后者来不及反驳,就被迫再次生硬地抗下男巨人的一击。
霍山漪一把抓住婴儿,毫不顾及地将它身上所有的衣服扒下来,直到婴儿因为寒冷,哭得撕心裂肺起来,霍山漪才像扔纸团一样,把它随意摔在一边。
这是个男孩。
儿子长大后并不会变成父亲,或者说,“父亲”这个角色根本就不存在。
大部分的婚姻就是儿子去找寻一个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可以任劳任怨的新母亲。
让新母亲被困在“围城”,让她失去自我,苛刻她的生活,剥夺她的能力,她的血液,她的骨肉,甚至是她的孩子,把她逼疯。
霍山漪忽然明白,这个里世界的守关怪物,不是男巨人,也不是孩子。
而是从一开始就由她和白见霄扮演的,消失的母亲。
或者说,用“妻子”更合适。
因为“妻子”在这里,完完全全是两个男人——丈夫和儿子的附庸,是被社会规训的幽灵。
没有人可以看见她,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行。
*
徐泽川几乎是被男巨人连根拔起。
在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他看见漫山遍野的树,那些树似乎都在盯着他,但树没有眼睛。
树里的溶液跟随男巨人拔起他的动作晃动,他被溶液呛得咳嗽一声。
“你不应该叫我父亲。”男巨人说。
“你不是我父亲吗?”徐泽川很疑惑,这个副本里显然有父亲母亲孩子三种角色,唯一的男人就是面前的男巨人,它不是父亲,谁还能是父亲?
“你应该叫我母亲。”男巨人继续说。
“为什么?你是男人,为什么要叫你母亲?”徐泽川更疑惑了。
一个没有子宫,没有生育能力,也没有养育孩子的男人居然要别人叫它“母亲”。
然而,男巨人只是笑笑,在面对徐泽川这样的“小树”时,它似乎有十足的耐心。
“很快你就知道了。”男巨人勾起唇角,它将原本送到小屋里的其中一棵树拿回来,把徐泽川放了过去,下一秒,徐泽川就变成一个半大的婴儿。
但他似乎依旧浸泡在透明的黄色溶液里,他一动,就会听见水声。
这间小屋非常冷,它所在的摇椅旁边虽然就是壁炉,但依旧是止不住的寒冷。
他试图去寻找这个房间里的其他线索,就看见白见霄和霍山漪躺在地上,一副熟睡的模样。
“白见霄!”
徐泽川试图开口,但他没有叫出白见霄的名字,而是喊出了“妈妈”。
徐泽川愣了一下,转而去叫霍山漪的名字,发出声的依旧是“妈妈”两个字。
“你们醒醒!”徐泽川再次做出了尝试,然而,他依旧在叫“妈妈”。
这太诡异了。
紧跟着,徐泽川就看见霍山漪醒来,踢了下白见霄,最后蹲在他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但不论徐泽川如何叫喊,如何说话,他只能叫霍山漪“妈妈”。
他感到非常莫名其妙,但很快,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就窜遍他全身。
只要待在妈妈身边,他就会很幸福。
只要待在妈妈身边,他就会很高兴。
但是妈妈好像被父亲打了,妈妈会死吗?妈妈不会死,她爱着自己的孩子,拼死也会活下来,抚育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
徐泽川忽然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他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他只有妹妹。
他发现,在这个里世界,他会被“妈妈”深爱着。
被“母亲”深爱着。
徐泽川深吸一口气,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地反抗男巨人,反抗这个里世界强加给他的观念,他开始看着霍山漪和白见霄拼命地在男巨人手底下活命,生存。
她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半大的孩子。
母亲是为了孩子才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