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把江怀谦带到家里，林默缄还没回来。
祝禾棠上楼的时候在拐角恰巧碰到喝得醉醺醺的阮清晏，她翻着口袋找钥匙，随后指着天花板，嘴里低低唱着《上海滩》。
“……阮姐，怎么大白天出去喝酒？”祝禾棠本来不想管，看她连钥匙孔都对不准的模样，还是心软停下脚。
阮清晏搭上她的肩，话音黏黏糊糊的，“嗯，小禾棠，是你呀。”
“阮姐，你喝醉了。”祝禾棠想推开她。
“小禾棠，你知道爱而不得什么感受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跟你说，我……我好难受，你教教姐姐该怎么开心，心里好痛苦……”
“别跟我发酒疯，回家了。”
“小禾棠，你怎么忍心扔下我的？”
砰。
沈叙白递给江怀谦一杯温水，“喝点水吧。”
江怀谦垂眼看了看，低声道，“谢谢。”
这个小孩看起来很老成，心理甚至比沈叙白还要老成，然后他已是有些招架不住。佯装淡定看着江怀谦喝水，自己也端着水杯遮挡视线。
“沈，沈哥。”江怀谦抬眼看他。
“到！”沈叙白一激灵，从座椅上蹭地站起身，心脏还在狂跳，结巴道，“怎么了？”
江怀谦盯着他的双手，“你是想喝水吗？”沈叙白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水杯，他拿了一个空水杯，忘记注水了，“……”
他抬手给自己扇风，“哈哈，没有啊。我就是……就是闻闻味，天气热了，我刚从学校搬过来，担心水杯闷得时间长了会有难闻的味道，你……懂的吧？”
江怀谦点点头：“嗯，理解。”
两人都不再说话，江怀谦手里那杯亮了三次底，再不开口他都要把自己灌饱了，于是忍不住了，“沈哥，你为什么要从宿舍里搬出来？我们这里……其实条件不太好的，靠近一环二环那里在开发地皮，以后这里就没落了。”
“你还知道这些？”沈叙白有些惊讶。
江怀谦依旧是点点头，“楼下的爷爷奶奶们经常说，所以知道一些。”
沈叙白很有兴趣，双手撑着下巴看他，“那其他的呢？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听他们的意思，你应该不是江叔那一家的亲生儿子吧？”
“的确不是。”江怀谦语气很平静，只是在平铺直叙一个故事，“我八岁那年和家里人走散了，十岁那年才到这里。江叔人很好收养了我，他们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周姨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两人都很喜欢我……可能是。我和江哥差了十二岁，他很优秀，但是也争强好胜，一开始还因为我的存在和江叔大打出手，不过被周姨拦下了。我哥他……大概不怎么喜欢我，或者是觉得我抢走了他的位置。”
沈叙白起身横跨桌子攥上他的手，“那你认我做哥哥，喊我一声哥哥，我罩你一辈子啊！”
江怀谦笑了，“嗯，哥哥。”
他笑起来甜，沈叙白也和他不计前嫌，又指着他叮嘱，“你那次直接跳下去太危险了，至少要跟我说明那口井直到你腰那里才能跳。知道没？”
“知道了。”
沈叙白点头，“还喝不喝水？我临走之前特意烧了两壶水。你要是喝——”
“不要了，哥哥。”江怀谦拉住他的手，“我……喝饱了。”话音刚落，他打了个饱嗝。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忽而，沈叙白笑了，捏着江怀谦的脸揉过去，“你怎么那么可爱？下次不要或者不喜欢的话就跟我说，不然我会一直给你。”
“一直给我？”
沈叙白“嗯”地点头，“因为你是小客人啊。”他笑着说，“欢迎你做我的第……五位客人，还需要什么饮品吗？”
江怀谦没想明白，四下打量过房间，虽然有些旧，但被刻意收拾整洁了，“那前四位都是谁？”
“第一位肯定是禾棠，第二个是张伯，第三个是楼下的一个姐姐，第四个是你另一个临岳哥哥。”
提到“江临岳”，江怀谦的脸沉了下去，沈叙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在他身前蹲下，“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但是既然在那边寄人篱下，就要学着去讨喜知道吗？要让你自己过得好一些。”
“我知道。”江怀谦说，“所以我接手了周姨以前的寿司摊，晚上去那里帮她卖寿司。”
“你一直都要忙到很晚吗？”沈叙白问。
江怀谦想了会儿，“也不算很晚，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我会收拾东西回家睡觉。”
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不算很晚？沈叙白难耐地蹙眉。
“你睡哪里？”
“仓库。”
“仓库？！”
“对。”
沈叙白有些恼火，拉上他的手，“那你以后跟我住吧！我跟江叔他们说，就说我喜欢你你——就是觉得你讨喜，想让你来家里多住几天，陪陪我。”
两人静默许久，沈叙白眼神很决绝，意思是就这么定了，江怀谦没多说话，点了两下头，表示同意，又担心他为难，“我可以找张伯说这事，张伯不会不同意的。然后，叔叔那边也不会想到你。”
“怀谦你……你都这样了，还替我着想？”沈叙白垂了垂眼，“你在这里，我不会让你睡仓库的！对了，你分化了吗？是alpha还是omega？”
江怀谦摇摇头，“我发育有些晚，要到十五岁才知道了，可能一辈子都是beta，不过跟哥哥待在一起很开心。”
江怀谦目光沉下来，盯着沈叙白的指尖，那双手白皙无暇，一看便知不是经常做劳苦活的手。
“没关系，性别不重要。你开心就好。”沈叙白双手搭在他膝盖上，仰首伸眉，“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原生父母了？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什么身份，联系方式知不知道？你长的很漂亮，不会是个混血吧？”
过了好一会儿，江怀谦干巴巴蹦出一句，“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叙白眉梢缓缓落下，将江怀谦抱紧怀里，“没事的，不记得就算了。没事的……”
他柔和地哄着江怀谦，不过他并没为这件事感到伤心或是屈辱，忽然门口“咔哒”一声响，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叙白，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带你出去吃，临岳请……”他指着正对他的江怀谦，皱眉说，“小孩，你来家里……卖寿司？”
江怀谦：“……”
“没有没有，是我突然到特殊时期了。”沈叙白起身对他垂下头，“禾棠和他送我回来的，刚刚半路上阮姐把禾棠带回家了，剩他在家里，就…就只是喝了点水，聊了会儿天。”
江怀谦很礼貌：“叔叔好。”
林默缄：“……”他捏捏山根，“行，那现在水喝完了吧？你可以回去了。”
他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沈叙白挡在他面前，按着江怀谦的肩膀把人按回座椅上，“林哥，是我留他在家里的。他还小，在这里没爹没妈，睡觉还只能睡仓库，我们多一个小孩也没关系，而且他也是beta，不会很麻烦的！我们不是还有一间房吗？让给他不就好了！”
说完这些，沈叙白心里就有些后悔了，他和林默缄决定出来租房住的时候从来没有把其他人算在里面，现在他贸然多加一个小孩进来，还跟林默缄强词夺理，实属罕见。
七上八下的心一直在乱窜，沈叙白还是执意要留下江怀谦，林默缄无奈地挠挠头，随后笑了，但语气并不算是妥协，“行，那就留下吧。但是我没答应让他在家里白吃白住。”
江怀谦插话，“我会做饭，还会打扫卫生，其他的活也都会一点。”
沈叙白听得有些心疼，转身对他说，“你不需要做那么多，反正只是多了一碗米而已。”
江怀谦那双极大极黑的眼睛没看他，反而死盯着身后的林默缄，看他关上门才回到沈叙白身上，弯起眼睛笑了，“谢谢哥哥收留我。”
林默缄在学校任职，这一类在长辈面前装乖讨要学分的小孩他见得多了去了，自然看得出江怀谦是有意讨好沈叙白，但目的不明，他要保证沈叙白的安全。
几乎是在视线相撞的下一秒，他坐在沙发旁的木椅上，翘起一条腿，神情严肃且冰冷，“小孩，我问你，你叫什么。”
“江怀谦。”
“原来是谁家的？”
“原来没有家，我被江叔叔收留的。”
“有没有找过你的亲生父母？”
“找过，没找到。”
“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哎呀！林哥！”沈叙白打断他，林默缄却冷着表情，一字一句都极为清晰，“我没问你，叙白，你到另一边坐着，我和他说话你别插嘴，也别想帮他开脱。”
沈叙白噤声坐在一旁。
林默缄朝他扬扬下巴，“你接着说，你打算住多久？”
“……”江怀谦抓着自己的膝盖，片刻后视线动了动，“我会尽快找到包吃包住的工作的。不会待很久。”
沈叙白斥道，“不可以！”
“叙白！”林默缄用目光和语气强迫他坐回座椅上，沈叙白颇是烦躁，偏不搭理他的威胁，“林哥，他真的只是个孩子，连学都没上过，你怎么能让他出去打工啊？”
江怀谦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叙白，他对待自己既温柔又耐心，他原本以为沈叙白是骨子就有些屈尊就卑的性子，但看来是他错了，沈叙白会为了他和自己在意的人争吵。
想到这里，他垂了垂眼，起身抓着沈叙白的手，“哥哥，我不想让你为难，我可以回去的。其实在哪里住都一样，你不用收留我。”
说罢又看向怒气汹汹的林默缄，“林叔叔，你不要责怪哥哥了，他只是为了我好。我确实没上过学，没什么文化，还不懂事，就……不打扰你们了。”他侧过目光，“哥哥再见，如果你喜欢吃寿司，我可以做给你吃。”
大概跟职业有关系，林默缄身上带了些职业病，喜欢咬文嚼字，什么“林叔叔”“没文化”“不懂事”这些话在他耳朵李经过处理只得出一个结论——“我就是你说的垃圾人，不配跟你这种大富大贵有出路的人来往！”
他看着沈叙白和江怀谦在自己面前你侬我侬，最后不得不松口，“留你可以，毕竟算是临岳的半个弟弟，但是如果你做了什么伤害叙白的事，我绝对把你扔进警察局。”
江怀谦没吭声，就对着沈叙白点头。
林默缄：“……”沉默许久，他叹了口气，“临岳请吃饭，定在西关饭店里面，你换身干净衣服和我一起。”
“他呢？”沈叙白将江怀谦推上前，“他还小，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
林默缄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不小了！”
“那也没上过学！”沈叙白理直气壮，“没上学能知道多少？！也没个心眼，被别人骗了开门顺走怎么办？”
“他不是傻子！”
“他是！”沈叙白话音一拐，表情有些难看，“我是说，他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江怀谦：“……”
林默缄起身挠挠头，烦躁地“啧”了一声，“跟着我们一起去，你带他去洗一把脸，别脏兮兮的，不然让临岳以为我们虐待他。”
沈叙白几乎是带着江怀谦一溜烟冲到卫生间，“洗洗脸，我带了几身干净衣服给你穿，可能会有些大，裤腿卷一卷就没事了。”
江怀谦不吭声，从镜子看林默缄那张气愤的脸，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只觉得林默缄这人很难缠。
沈叙白从行李箱里翻出几件自己初中时候的校服，大概是自己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塞进去的。
因为他是omega，身材要娇小一点，所以江怀谦穿着刚刚好。
林默缄斜倚着门框打量他，“小孩，你多高？”
“……”江怀谦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叙白眉眼间涌上兴奋，“对呀，怀谦你多高啊？我记得我初中时候还是挺矮的，经常被误认成小女孩。”
江怀谦抿唇，脸颊微微发红，“一米六五，不是很高。”
林默缄脸阴了，这小子是来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