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挂在窗户的上沿，慢慢地朝边缘滑落。

薄云遮住它的脸，橙红色的光被切割成碎片，洒在纪如瑄的脸上。细碎的光再次被阻挡，变成一片阴影，黑压压地盖在林潇然的身上。

“纪老师，您的东西都带上了吧？”林潇然把门关上，用力拽了拽。铁质的门框微微晃动了一下，阻力从门缝中传来，告诉她已经不必再检查。

纪如瑄把外套往上拽了拽，看着还在细心锁门的她。“没了，都带上了。”

黄昏下的走廊太暗了，隔着墨镜注视到面前的人，身上好像有一层青骊色的雾气。

林潇然没有回话，脚尖踩着地旋转了一下，回头看着纪如瑄。“…嗯，好。”林潇然不知道纪如瑄现在是什么表情，面前的光线太昏暗了。

“走吧，纪老师。”她绕过纪如瑄的身侧，走了没两步，又站住了。“您先请，纪老师。”手从袖子中伸出，身子微微侧过，邀请着纪如瑄走在她的前面。眼神只在她的脸上停了一瞬间，就抽离开，看着走廊尽头。

纪如瑄踏步从她面前走过，林潇然跟在身后，踩在她的影子上。踏踏的声音中混着笃笃声，随后踏踏声换了个位置。

纪如瑄瞟了一眼，发现林潇然又到了她的身侧，避开了她的影子。纪如瑄又往她的前面移了移，让她继续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林潇然又走到了她的右侧，再一次避开。纪如瑄又移到了她的前面，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纪老师你…”“嗯？林老师对我有什么意见吗？”纪如瑄继续往前走着，不以为然地回应了一声。“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

林潇然不想继续回话了，她检查着四周有没有其他的人在。刚在休息室发生了什么，她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她不想再出任何一个乱子，对于她这种小演员来说，任何一件事都会成为压死她的巨石。

纪如瑄走到电梯处，按下了按钮，随后看着显示屏。数字一点点滚动着，在她的瞳孔里一个又一个一闪而过。

“林老师，你知道吗？”纪如瑄开口说道，“我一直对电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什么感情？”林潇然挪了一下脚步，站在她的右后方，盯着她的侧脸看。

“我既讨厌它，又喜欢它。”纪如瑄还在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数字马上就要到她们所在的楼层了。“我喜欢它能快速让人到达想要去的楼层，我也讨厌它能够快速让人从楼上离开。”

林潇然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纪如瑄在说些什么。电梯门即将关闭时的缝隙，曾经隔开了两个人相交的视线。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轿厢是空的。

“不过还好，除了电梯，我们还有楼梯。”纪如瑄走了进去，站在门侧看着林潇然。

林潇然脚步顿了一下，也站在了身侧。“我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纪老师。”

“我刚刚说了什么？”林潇然扭过头看着她，眉头微颦，“你在用话敲打我。”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纪如瑄身前，仰视着她。“我说过已经结束……”林潇然不想再重复这些话，她认为一句话重复太多遍就会失去本身的意义。

两人之间的爱强调太多遍，也会失去爱这个字自身的含义。

“算了，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林潇然见对面的人没有回应，又退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纪如瑄见她站回原来的位置了，才松开握紧的右手，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意消退了一些。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隔着口罩，没有让林潇然听见。电梯承载着这两个人，抵达了目的地，轿厢门再次打开。

纪如瑄走出电梯门，朝右侧拐了过去，那边是后门的位置。虽然这个时间段应该没人在一楼，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她们还是选择了从后门离开。

“要我去哪里请你吃饭？”林潇然提前询问道，看着纪如瑄往自己停在拐角的车辆处走去。“我调好地方了，潇然你跟我去就可以了。”纪如瑄对着车按了一下按钮，车辆的门锁被打开。“这件衣服有些不舒服，我换一件。”她拽开车门，在车后座翻找着。林潇然凑近看了看，一件衣服就被丢了出来，她连忙抱住这件衣服。“这什么？”她把衣服抖了抖，打量着。

胭脂红的棒球服上绣了一只炸毛的猫，锯齿状的嘴里还在喊着“ANGRY!”，林潇然又翻了一下袖口，黑白条纹的袖口，做工很普通，甚至还有点点线头没清理干净。

“你这，这衣服好……丑。”林潇然一只眼角抽搐了一下，从衣服后面探出头看着纪如瑄。

纪如瑄把上半身从车里拔出来，随便地撩了一下头发，看着正举着衣服的林潇然。“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啊。”她把自己那件不舒服的外套脱下来，丢进车里，又从旁边拿出了一件相较之前更加宽松的休闲西装外套。

“我特别喜欢这件衣服，我就说怎么之前一直找不到。”纪如瑄把棒球服从林潇然的手中接了过来，也学着样子举起来看了看。她看了看上面刺绣的小猫，又看了看一脸疑惑的林潇然。“嗯，很像。”她把视线收回来，对着衣服点了点头。

“你说什么？”林潇然看着她的动作，总感觉刚才那句话不对劲，走上前又盯着衣服看了看。她这回仔细打量着整件衣服，感觉这件衣服好像在哪里见过。

纪如瑄把衣服从她的眼前一把收走，昂着头看她，“怎么了？你也喜欢这件衣服吗？”她把衣服叠好，放进了车后座，关上门靠在门上。“还是说潇然你认出来点什么了？哪家设计师品牌？”

林潇然看着她，眼睛微眯，翻找着自己的记忆。“认出点什么…”她努力回想，想着这么丑的衣服怎么会有人买？但还是好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当初搬花的时候，不是总穿这件衣服吗？”纪如瑄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让她从记忆中回到了现实。

“对哦，我当初开花店的时候就穿这件衣服…不对。”她把恍然大悟的表情收了回去，抱着双臂问道，“这衣服不是当初刮破了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纪如瑄摘下口罩，笑了笑，在车门前站直了身子，又弯下腰看着林潇然，“我偷偷拿回去了……还用刺绣补上了。”她向上的嘴角突然压了下来，“因为这是潇然你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你！”林潇然看着她把口罩重新戴上，伸出了自己右手。“握个手怎么样？”纪如瑄歪了歪头，看着她。林潇然回头看了看，发现四周没有人，也没有监控探头之类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角落的？”她不情愿地把手伸了过去，握住了纪如瑄的手。 “四年练出来的技术，随时都能找到一个特别隐蔽的角落。”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林潇然的手心，“潇然，我们都再次见面了，真的不能？……”

林潇然触电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了身，“我不知道纪老师你在说什么。”见到林潇然如此拒绝着自己，纪如瑄的眼神暗了下来，手用力握紧，抑制着内心的悲伤。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如果每次都是拒绝，干嘛每次还要凑近呢？

她想不通，想不出林潇然在想什么，一遍又一遍拉近，一遍又一遍推开。如果下一次机会没有抓住，如果……

“纪老师，带我去你想去的餐厅吧。”林潇然扭过头对她说，然后又把头扭了回去。

“嗯，步行一会儿就到了。”纪如瑄推了推墨镜，把想法藏在心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这边走。”纪如瑄带着林潇然从角落里走出去，朝着另一条人少的路走了过去，七拐八拐的。

从最开始的马路，一直走到后面的小径，周围的喧闹声也变得越来越小。“纪老师你确定你没有走错路？”林潇然看着周围的景色，心里有些不安，她又看了看面前人一直闷着头走路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更加深了。

纪如瑄停了下脚步，又转头看了看周围，“没走错，还差一点点路就到了。”她又拿出手机看了看，随便滑动了几下，又塞回口袋里，自顾自地走着。林潇然没有办法，吃饭的事情是她提出来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下去，继续在她身后跟着她七拐八拐，直到纪如瑄最终在一个小路口停了下来。

“到了。”纪如瑄勾了勾手指，让林潇然跟上，自己则是朝远处正在发光的一个牌匾走了过去。林潇然慢慢跟上，发现发光的并不是牌匾本身，而是周围的两盏灯打光在了金色的字体上。

店名为“金缮亭”，三个大字本身是刻出来的，用金漆涂抹上后，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纪如瑄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收回手，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小会儿，店门被打开了一个缝隙，有人从里面往外看着。“纪小姐来了，快请进。”女子的声音从门中传出，随后整个门被拉开，邀请着二人进去。

纪如瑄回过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林潇然打头阵。林潇然看到这个动作，微微摇了摇头，纪如瑄只好自己先进去，让她跟在后面。

从门走进去，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道飘入了林潇然的鼻子里，她这才看清了刚在门后的是什么人。

那是一名女将，身上还穿着紫藤花纹样的和服，看到纪如瑄之后微微低了低头，“纪小姐，许久未见您来了。”

“嗯…今天突然想来了，房间打扫好了吗？”纪如瑄把墨镜和口罩摘下来放进了包里，然后眯起眼睛看着女将。

“每天都有打扫，这位是您的客人吗？”她答复完毕后看向林潇然。女将的头发高高挽起，脸上没有多余的脂粉，只有唇上涂了一些口红，年龄比纪如瑄和林潇然两人要大，但是气质上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客人。”纪如瑄点了点头，随后拿出一张卡片递了过去。女将双手向上，接过卡片，仔细看着，“好的，我明白了。”她把卡片收了起来，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我这就去为您准备。”女将微微鞠了一躬，随后就离开了。林潇然站在纪如瑄的身后，问一了句：“纪老师今天很想吃日料吗？”随后往前走了走，站到了身侧。

“嗯，我好久没吃了，特意来吃一次。”纪如瑄侧过头看着她，“走吧，先去包间里，那里安静。”纪如瑄带着林潇然朝前走，两侧的樟子门微微透光，还能听到里面嬉戏吃饭的声音。

林潇然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吵，于是加快步伐跟上了纪如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