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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琼筵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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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世子,世子回来了。”最先跑来为沈确接风的非人,是狗。

沈着花许久未见主人,嗅着点味便颠颠地从内院溜出来,沈府上下一应众人皆尾随在后。沈确仍着玄甲戎装,显是方自宫中策马而归。

一踏入家门,见得沈着花与众人,久随于身的寒芒冷气尽敛。

沈着花许是太受宠,吃得笨重。几步路,蹒跚近前,像是久经沙场,不堪负重,让人感觉似是沈确在为它接风。

沈着花被从容地抱起,受着凯旋而归般的待遇,“沈老侯爷已就寝了?”沈确压低声音询问府内下人。“回世子的话,是,沈侯爷自您出征这半载来,夜夜早寝。”

沈确听完,将步子迈得大了些,向内院走去。一行人噤声,像是怕扰了沈老侯爷歇息。才至门廊,便有个黑黢黢地人影窜出来。

“保护世子。”随从立即上前,却被沈确先行一步挡住。

“沈侯爷,好玩吗。”清清冷冷的调子里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地反问。

“哟,这不是我的乖孙,快让祖父看看。”沈确身后的随从一惊,这不沈侯爷吗?

“你祖父我今夜早早就寝了,这时辰,都睡了两觉了,这不起床如厕呢。”

“沈某出征半载,却不知这沈府的廊道还新建了如厕的地方啊。”沈府知情人士无人敢语。

沈确眉梢轻佻,单只眼盛着笑,却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那许是我梦游了。刚醒,这便回去。”沈侯爷作势拐弯,趁机遛回了自个屋内。

平日里威严庄肃的沈老侯爷在家却是这般模样。待见着沈侯爷回屋将门彻底合上后,遣散众人。

沈确低声询问府内掌管老侯爷一应事宜的老管家老徐:“祖父头痛的毛病近日来可有好转?”

老徐摆摆头:“大夫说思虑不能过重,得需静心休养,可老侯爷他闲不住,书房一坐便留至夜深。”沈确眸色一沉;“还望您多帮忙看顾,夜里让他早早歇息,便说是我吩咐的。”

沈确只留了其侍卫季州于书房议事。“世子您前脚刚回京,明后日太子与南贤王便都要设宴,一个寿宴一个赏花宴,这不两个司马昭吗?”季州在案桌旁来回踱步。

“春日好时节,人有雅兴,实属春日之过。”沈确提笔不知在写甚。

季州被这无厘头的话愈发的摸不着头脑。沈确将写好的折子递给他,苍遒俊逸的两个字“请帖”。

“只许州官设宴,不许我们设吗?我们也设,定期于明日。赏花祝寿既然都有了,那我们便以酒助兴,同庆春日之乐。”

季州将信将疑,耷拉嘴角,难掩疑惑: “能成?”

翌日,时为青陆,序属芳辰。芳菲初开,万物扶青。香须引蝶,翩跹与露。果真是个值得一歇手头琐事,赏尽昭光流霞的好时节。

铜兽衔环未启,金鸡初报晨光,沈府的拜帖已递遍九衢。

簪缨贵胄启朱门见青衫小厮垂手,诗礼名门开竹牖接红翎信使躬身。

无论是钟鼎之家,乌衣门第,书香望族,大大小小的官,管它东边南边的人,纵是相隔五道街,卯时三刻俱闻得沈将军归朝首宴——昨夜星轺方卸甲,今朝玉醴已温炉。

东宫南贤王府自也是不落。东宫鸾舆欲动,南贤王府朱轮已转。

“闻说沈将军今朝开琼筵,诸君可往?”“辽东血战方歇,圣眷正浓,储君贤王俱往,怎敢不奉巾栉?”

满座摆手,颔首,倒似被人抵着脖颈踏进这将军府的,还怕污了那青底皂靴。

实则沈府门前早碾出半尺深辙痕,寅时三刻便有素幔小轿钻开晨雾。

檀木匣里塞着和田血玉雕的卧虎镇纸,沉香盒中藏着前朝宣纸残卷,倒比些高门大户纳征下聘还要热闹。

“东宫与贤王府刚有点风声,六部官员便似惊了巢的雀,着急地来点卯。”季州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比血战讨伐都难应付。”

话音未落,屋檐下风铃又响,惊起满树只只。

沈确倚在一旁,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杯盏,眸中映着满地错金镶宝的贺礼,轻轻敲打,眉目含笑:“都来了便好。”

“沈大将军既要充当户部尚书,下官岂敢不奉鱼符?”

忽闻琅琅玉声,户部侍郎晏无咎盈风而来,腰间玉牌腰挂随风荡漾,依稀还是当年翻墙逃学的少年模样。还是拉着沈确一同逃的学。

“倒是比上学积极。”沈确仍靠着,微微起身,眸中半分戏谑未藏。昔日好友时隔半载见面,也不见生疏。

“哟,这不晏侍郎吗。可算来了个不用打官腔的人了。”季州得见来人,如临大赦。

晏无咎莞尔,反手抛过鎏金错银的册簿,随意一翻:“原该在宣武门候着沈大将军凯旋,转念想起崇明十二年新科状元跨马游街。”他忽地倾身抽出沈确腰间悬着的玉牌,“若教我这旧年解元抢了风头,岂不辜负青石大街三百丈红绸?”

沈确偏头轻笑,也不打岔,静静地看着他在自己跟前浪荡无状,季州也对晏无咎这不着边际的性子早见怪不怪。

“那今日还亏得晏侍郎光顾,不然可得,门可罗雀。”沈确怕他给自己搭的台太高,下不来,顺着夸他。

“那是。”晏无咎见好就收。

外面逐渐热闹起来,赴宴的官员接踵而至。

时辰合,宾客至,琼筵开。府内,流觞曲水,不过水中漂浮的是盏,盛的是酒,不失新奇。

曲涧潺湲处铺开翡翠玉带。五光十色的琉璃盏乘清波而下,杏酪浮光里载着竹叶青的碧影,松醪酒的琥珀,屠苏药的绛霞,随水纹漾开,丝丝璨然。

待最上边身着绛纱袍上的那位郎君择盏而品,抬手示礼后,统领都督方掬起菖蒲酒盏,青衫文士钓取松醪玉杯,满座衣锦服华袍影倒映春水。

最上边水中的蹙金绣龙若隐若现,随之对坐的五色云纹流转如虹。那便是东宫南贤王府的两位,太子谢进亭,南贤王谢送绎。沈确居中而席,举杯邀众人:“今众人聚,以酒助兴,共敬春色。”

太子与南贤王笑着各饮了一盏。

继而,文人儒家诗赋对,将领统帅把酒欢。

与少时一样,几盏过后,红晕便悄然上脸,漫至眼廓,微眯双眸,笑意淡然,似置身事外,凝滞于一处,让人晃了眼。

暮色潋滟,与郎君风姿相映成趣。

然与少时不同,昔日稚气已脱,半边侧脸浸于暮色之中,睫下阴影如寂水般沉静清明,虽身处热闹,却似游离其外。

无论是何人与之碰杯,浅尝辄止亦或是一饮而尽,觥筹交错间,酒水洇出淡淡唇色,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明着地溜须拍马歌功颂德,暗地里投其所好曲意逢迎,沈确来者不拒,悉数尽收。倒是让人捉不清,摸不透。

“竟不知沈将军这般好酒量。”太子抬眼望见院墙上攀附的槐花,侧目观沈确神色,缓声道:“沈府的槐花开得正盛,若入酒中,必是回甘清甜。”

沈确漆黑瞳中忽见波澜,但随即消散。

谏议大夫王庆邻端坐一旁,接口道:“听闻沈府槐花与别处不同,所酿槐花酒,风味独具。”话里话外,意味深长。

平远伯府与白王府素有交情,此事并非隐秘。

甚至,那槐花酿,往年里每个春日,白王府都为平远伯府供着,这事在当时也被当成趣事上下传颂。

而王庆邻,乃王经之门生,自是太子党羽。

京城虽小,长着鼻子眼睛的却不少。

酒过三巡,宴席方入正题。太子此言,一为探沈确对白王府旧事之态度,二欲从其心中隐秘处入手,试其心防深浅。

沈确从容不迫,神色如常,捎带笑意:“非沈某自夸,沈府这槐花既入得了太子眼,那自是不俗。花既好,酒岂能逊色。”

“哦?那沈将军可愿割爱,分些槐花予本宫,入酒一尝?”

“槐花酿贵在一个‘鲜’字,那浸在酒中的槐花,终究不及现摘的沁香怡人。” 太子话音甫落,王庆一旁附和。

“这有何难?”沈确微微倾身抬手示意,“季州,让人摘下那络最饱满的高枝,酿一壶赠与殿下。”

“是本宫想亲酿一盏赠沈将军。”众人不解何意。

太子起身至槐花树下,府内小厮已将最高那枝摘下,白蕊饱满,沾着丝丝露气。太子立于槐树下,袖袍轻挽,指尖拈起一朵新摘的槐花,细细端详。

香气清冽,他眉目间露出一丝专注。槐花入盏,酒液浸润,动作虽生疏,却极尽细致。

南贤王倚坐席间,一身锦袍绣金,腰间玉带轻束,衬得他身姿修长,手中玉盏轻晃,酒色微漾,映得他眉目如画。

抿着酒,旁观这出戏,嘴角一勾,发觉他这皇兄愈发有趣。平日不喜饮酒,不赏风雅,曾觉其不解风情,甚为古板。今日为着沈确,竟也不循规蹈矩,倒是难得。

南贤王容貌肖似其母,即当今贵妃娘娘。龚氏生得风华绝代,一双丹凤眼,不笑时眼角低垂,似含愁绪。笑时眼角弧度分明,藏不住几分狡黠灵动。

南贤王承了这双眉眼,此刻含笑不语,眸中似有深意。

“倒是等不及时日了,沈将军若是不弃,不妨一尝?”沈确无甚犹豫,接杯小酌,“倒还别说,这新鲜的,确有新鲜的味道。”众人皆笑。

风一起,枝头有槐花又落入了嬉闹嘈杂的交谈声中。

天色慢慢被夜幕拉下,暗了几分。

沈确借着自己不胜酒力,暂避离席,绕至后门。那竟也有棵槐花树,花亦满树,枝影婆娑,随风摇曳。

幽黑眸中映着那满树山矾。似雪非雪,与星辰相伴,衬得夜浓月朗。

风紧了,槐花如星点洒落肩头,不曾拂去,任其沾染。

树下颀长俊秀的身影注视着成簇花蕊出神,似乎真醉了酒。

低头朝着土壤的方向望去,又仿佛透过时光,欲窥什么旧事。

月色与花香交织,将他身影拉得修长,清冷而孤寂。月亮渐悬,人却还伫在原地。

刹那间,腰间所佩软剑已然划过月色,一蒙面人,披着夜色,全然看不清模样,极快地近身,将剑直指沈确左肩。

杀意尽露,冷意全显。

树下的剑锋将槐花树一惊,簌簌满地,冠发上也沾染了槐花香。

沈确侧身躲剑,不退反进,欲挑开来人蒙面,银色的剑影反射至二人眸中。

来人也是个胆大的,将沈确软剑引向自己心口,沈确疑其用意,顿了一霎,那人已将他腰间腰坠玉牌取下。

不知怎的,沈确突然感觉翻转昏眩,继而失重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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