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环顾四周，此刻夕阳即将落下天际线，发出来的余晖将周遭的景色都染成了红色，溪水依旧流动着，发出潺潺的声响，方圆百步的树木都被火焰束折断，地面上布满了植物燃烧剩下的灰烬，以两人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周围的土地都被冻得坚实无比，站在上面，犹如踩在了冰面上。

里奥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金属靴底和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慢慢走到泽维尔身边，蹲下来，沉默了半晌，说：“今天，多亏了你。”

“谢谢你刚刚救了我，没有你的话，可能刚刚……就让这只魔兽得逞了。”里奥指了指地上的巨鹰，这是魔兽瘫倒在地面上，双目圆睁着，胸口还插着那只冰霜匕首，看起来已经了无生机。

泽维尔皱着眉头，双手环抱着，脸色像是恢复了些：“没什么好谢的，我如果没有把你带到这里，你待在皇城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呃……”里奥像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憋了口气，又说：“我之前还想过，你把我绑走，带到森林里来，是不是为了更方便地杀掉我，也能逃得更加顺利，我之前压根不信你说要……要带我走的话，现在来看，我可能还得先向你……道声歉，至少现在来看，你的目的不是想要杀我。”

“别太容易相信别人，说不定，我现在不杀你，只是想找机会套出更多消息，榨干你身上的利用价值。”泽维尔说。

里奥却很郑重地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不起，我为之前的想法向你道歉。”

里奥的瞳孔是金黄色的，当他专注地看向人时，金色的瞳孔没有一丝杂质，显得格外纯粹，泽维尔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冷冷道：“你……现在看起来很蠢。”

“什么？”里奥愣了一下。

泽维尔飞快地朝他的胸口虚空点了一下，下一刻，他的手中就又多出来原来的那根冰灵丝，魂能存在的感觉又消失了。

“你……”里奥想要说些什么，指着泽维尔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

泽维尔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极限速度导致的肌肉酸痛，魂能耗尽后体内传来的空虚感这时才突然涌现出来，过度使用身体不是没有代价的，泽维尔皱了皱眉头，他深呼吸了几口气，道：“走吧，现在继续出发。”

“你说什么，要走？”里奥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

泽维尔勉力站起身来，眼前立即感受到一阵晕眩，左摇右晃中，差点摔了一个趔趄，里奥下意识想去扶他，泽维尔却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他摸着头，缓了好一会儿。

里奥说：“你搞笑吧？！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去哪里？”

泽维尔还想往前走，眼前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里奥又像去扶，泽维尔却说：“别动我！”他靠在旁边的树上，慢慢地调整呼吸，胸膛一阵起伏。

“好好好，我不动你，不动你！”里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要走出去，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现在一点魂能都没有，贸然向外探索，万一又遇到一只魔兽，我们只有给他打牙祭的命！”

月色即将来临，泽维尔现在仍然觉得头晕目眩，身体里传来一阵阵空虚，更难受的是，从心脏处又开始逐渐释放出冷意了。今晚，恐怕又是一个难捱的夜晚。

他的视野有些模糊，只看得见里奥的人影走过来，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再说“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我去找点吃的……”

泽维尔闭上眼睛，克制住身体传来的阵阵不适，语气平静地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里奥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地上，调整气息的泽维尔：“可我没有魂能，万一遇到了魔兽……”

“那我就当你死了。”泽维尔语气冰冷，还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行，算你狠！”里奥气急败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一路在周围寻找，居然真在西北部稍远的坡地上找到了一大丛野生的红云果树，还没有到果子完全成熟的季节，红云果还泛着些微青色，里奥尝了一个，清甜微酸的汁水在口中迸溅开来。里奥跑到最大的一颗古树上，使劲摇晃，果子扑簌簌地掉下来，他脱下来自己的内衬，用布料包了满满一兜子。

等到回到驻守处时，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泽维尔正在河边做什么，远远看去，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走近一些，里奥才看清楚，泽维尔正在给那只巨鹰的尸体拔毛，那只巨鹰已经去掉了内脏，被分割成了几个大块，等里奥到的时候，他刚好把一块鹰肉上面的毛拔完，又用水冲了冲。

“喂，我带了点果子，你可以拿来……”里奥说着说着却住了嘴，他震惊地看着泽维尔把那块洗过的生肉凑到嘴边，牙齿慢慢合上，即将一口咬下去……

“你做什么？！”里奥怒喝一声，想上前去把那块生肉夺下来，还没有拿到，下一刻，泽维尔的一拳就砸了过来，里奥敏捷地躲开，一下子退到一旁。

他怒气冲冲地问：“你是哪里来的野人，生肉也要吃？”

泽维尔一脸防备地看着他，指了指一旁的巨鹰残块：“你要吃，可以拿这里的，不要和我抢。”

“我不是这个意思！”里奥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知道把肉做熟了吃么，生的肉怎么能吃？”

泽维尔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吃，我以前在山里接受训练的时候，打到了猎物，就是这样处理的啊。”

“那你好歹把它给做熟啊！你不怕吃了生病么？”

“雪山里面缺少火源，只有吃生的。”泽维尔道，“我并没有生过病。”

“你……你……唉……“里奥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泽维尔又要咬上那块生肉，终是看不下去：”哎哎哎……你别吃了，我帮你把它做熟。“

“你怎么做熟？”

“用我的魂能，你把冰灵丝解开，我帮你烤肉。”里奥道。

泽维尔说：“不必了。”

“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保证，你真的可以信我。”里奥说。

犹豫了片刻，泽维尔还是解开了冰灵丝。里奥活动了下身体，朝泽维尔伸手，示意把肉给他。

接着，里奥右手“腾”地闪起一团红色的火焰，几乎在瞬间，左手拿着的那块肉的表面就被烤的焦黑，里奥的魂能控制得有些不稳，火焰猛地向上晃了一下，那块肉被冲起来，一下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几个大块，像是烧黑的煤炭一般。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里奥尴尬地笑了笑：“呃……魂能的控制还不太精准，我再试试……”

接下来的几块肉，里奥改用一团更小的火焰，把毛烤焦之后拔掉，再重新烤熟，饶是如此，他手中的那团火焰也时大时小，想是魂能控制还不够好，到最后，剩下的几块鹰肉表面也如黑炭一般，没有一块不是烤过头的。

里奥摘下来一片宽大的树叶，把肉放在上面，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撕下来一块，放在嘴里，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得微妙起来，说：“要不……呃……我们还是吃我摘的果子吧……”

泽维尔却面色平静地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烤的焦黑的肉，便放进嘴吃，没多久，就吃完了一块，他又拿起来第二块。

“你……没觉得很难吃么？”里奥见他面不改色，忍不住问道。

泽维尔又吃下去一块，这才说：“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他又拿起一个果子尝了尝，也没什么表情就吃完了。

里奥想了想，说：“说的也是，这种时候，也不能挑剔太多了。”他拿起来烧得最黑的一块肉，狠狠咬了一大口，苦的他脸都有些扭曲，他三除五下二把肉咽下去，又连啃了几个果子，再去河边洗洗手，顺手捡下来一些枝桠和枯叶，来到泽维尔身边，点起来一个简易的火堆。

“森林里面晚上还有点冷，还是有个火堆要暖和一些。”里奥故意剁了跺脚，又搓搓手，笼在嘴上，却只呼出来几口热气。

好在泽维尔并没有看他，吃完果子后，只是盯着河边出神。

里奥这下走到泽维尔面前，伸出手臂，说：“好了，你现在可以拴住我了。”

泽维尔望了望他，里奥的眼睛十分深邃，瞳孔中也反射出火苗一闪一闪的光，他说话时，语气显得很认真，火光照耀得他的面庞温暖而英武。

于是泽维尔朝着里奥的手臂一点，指尖传来一些火热，片时，两人的手腕上又系上了冰灵丝。

夜还很漫长，里奥也坐了下来，目光望向潺潺流动的小溪，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安静燃烧的火堆，偶尔会有枝桠破碎的毕剥声。

过了一会儿，里奥问：“那一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我没有杀你的必要。”泽维尔说。

“为什么？我是绯瑟帝国的二王子，眼下你们北原的雪族正在大举入侵我们的边境，你不杀我，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带领军队，打败你们。”

“你有点太高看自己了。”泽维尔的瞳孔闪着蓝色的流光，他平淡地说：“就算多你一个人，也挡不住我们的千军万马。”

“对我的父亲来讲，在我拿走你身上的那根项链之后，你就已经毫无价值可言了，是死是活，都没有关注的必要，否则，他必然会下达杀你的命令，但是，他没有。”

“那根项链？可那只是一根普通的项链，是我小的时候，我的……我的……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里奥说。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不是一条普通的项链，它上面镶嵌着你们绯瑟的镇国之宝——具焚晶石，它的力量，比你，比你的父亲，哥哥，还有你们绯瑟所有士兵的力量加起来还要强大。”

里奥喃喃道：“什么……你是说项链上面的那颗晶石，可是……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它就只是我妈妈给我的……给我的……”

里奥的脑海中闪回了一些片段，可当他试着看清那些画面时，却始终无法做到，就好像……隔了一层雾气一样。

“可惜，神石已经坏掉了，失去了任何作用。”

坏掉了……没用……里奥脑海中出现的片段越来越多，他却始终看不清楚那些画面是什么，就像……就像有人给他曾经的记忆设下了一层无法突破的屏障一样。里奥觉得头痛欲裂，他捂着头，喘息了片刻，索性不想了。他说：“所以，来绯瑟窃取这颗晶石，就是这一次你的父亲交给你的任务么？”

“是。我从千里之外来到绯瑟，故意引诱你的兄长将我买下来，进入皇宫，就是为了找到它。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误打误撞……到你的身边，也没有想到，那颗晶石就在你的身上，更没有想到，晶石已经坏掉了。”泽维尔缓缓道。

“我费尽心思，最终只得到了一个毫无价值的消息。”泽维尔对着河流喃喃自语，“哦，可能还有一样东西……我获得了自由。”

“……自由？什么自由？”里奥有些疑惑。

泽维尔说：“这不关你的事。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完了。”

“你说得这些……”

“信不信由你。”泽维尔说，他闭上了眼睛，又开始调整气息。

里奥知道，泽维尔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但他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今天知道的这些事情让他感到十分震撼，在父亲眼里，他远远不如自己的大哥帕鲁修受到重视，如果事情真如泽维尔所说，那么他的母亲是从哪里得到这件如此珍贵的宝物的呢？

而他的父亲，埃维斯是否又知道这块晶石的作用呢？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会默许里奥自己时常待在身上，而不是找个地方妥善保存？这块晶石，又是从什么时候坏掉的呢？

许多念头搅得里奥有些心神不宁，他躺在火堆旁，闭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睡着，就这样过了许久。

月光刺破厚重的云层，照耀在大地上，里奥睁开眼睛，天空中那缺了一角的月盘已经移到中天上，正对着两人躺着的方向，亮光越发刺眼，亮得……甚至有些妖异，里奥心想，他的心脏突然漏了半拍，他想起来，就在这个时间点，昨晚的泽维尔看起来似乎特别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