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此举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大家,如今不比以前——若是只是平日里招待个油腻富商亦或是纨绔子弟,没有什么钱解决不了的事。可若是牵扯到什么皇室子弟,这又是另一件事了,轻则是像今天一样,颜面扫地当众出丑。若是当真触了逆鳞,怕是不知道要惹下多大的祸端。其他人可以不考虑,她却不想见到什么天人永隔的局面。
一时间整个大堂的气氛突然就冷淡了下来,那几个还在喝酒的恩客也识趣儿的早早离开了,留下台上还在唱曲儿的几位姑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面相觑。
“我也该罚”,突然大堂东南角的一位女子起身,缓缓向湘这桌走来。
那女子一身素净,身着甘草黄色的褙子,头发随意的梳了个垂云髻,额顶的中分秀发服服帖帖,发丝细软,一看就是每天精心保养,跟她的容貌一样温婉秀丽。走动中发丝也随着脚步摇曳生姿,更衬得一头秀发乌黑亮丽。
湘的心里早早便有一杆秤,虽然只听声音辨别不出来到底是谁,但不用细想,除了扶墨,别人也不敢前来领罪。
扶墨便是墨染红尘榭的头牌兼管事,思柔便是她那院的头牌之一。
从春意刚开始修建的时候,湘便选了望碧凝痕后的第二园作为整个春意横生的主要见客场所,在这园中建了八个小院,每个院子都有各自的特色,还种植了不同的花以示区分。
跟那八位负责整个春意横生内外事务的管家不同,各院管事只需管理自己院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即可,尤其是选人识人方面。各院管事都是从各院头牌中择一人兼任,当初众人都对此颇为不解。九霄虽未问过此事,但也并不明白湘意在何处。
好在经过这四五个月的磨合,如今大家便都达成了一致,各院的确需要有个管事者,且最好还是各院自己的头牌——只有她们对这个院子的大事小情了解的最为清楚,空余时间又比其他姑娘们多,技艺又最是出众,身为一名管事者,这三点必不可少。
倘若是其他人当了这管事,与这些头牌们相处得好便罢了。若是相处的不好,整个楼都要重新打算,实在是太费心神了。
而这墨染红尘榭,是初到春意横生的姑娘们最难进入的院落之一——扶墨不止要求姑娘们才艺过人,还要经过一系列公开堂试。寻常姑娘碰见这个场面早就吓坏了,根本不敢奢望进入此院。当初思柔便是以得天独厚的鼓子词功底一举进入墨染红尘榭,甚至成为恩客们最喜欢的头牌之一。
只见扶墨缓缓走到湘的旁边,手中还端着一杯酒,“楼主,今日本应是楼内的大好日子,姐妹们都开心得不得了,是我没有管住思柔,我愿领罚。但请楼主勿要怪罪綟夜雾闪两位管家,我院里的所有姑娘们都亲耳听到了雾闪管家的叮嘱,包括思柔”,扶墨顿了顿,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又让艳骨给她倒满。
“我先自罚三杯,再听楼主结果。”说罢,扶墨便又连着喝了两杯。显然她并没有一个好酒量,三杯酒下肚,脸便已红的发烫。
即便是扶墨和雾闪不说,湘也看得出来她们是受了不少委屈。以思柔今天的行事作风,之前那些乖巧怕都是装出来的。一见到猎物便现出原形,迟早是要被反过来当作猎物的。
湘并不想治罪于雾闪、綟夜或者是扶墨,至少也不是现在。前段时候她一直忙于春意的改造及温泉,那是因为人流量少这个问题早已是迫在眉睫。再不搞点新鲜事出来,春意怕是撑不到下个月。楼里有几个刺头儿姑娘每天在背后叫嚷着要去隔壁宜香院,可在她面前又装的乖巧懂事,她早就听说了。因此客源这件事才是第一头等大事,但这不是春意唯一的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如何管理在春意里做事的所有人。
跟其他买卖不同,春意横生最大的特点即是人多,且鱼龙混杂——当街叫卖只要两个人便足够,开一间茶馆酒馆几个人便足够,可开一间勾栏瓦舍,几十个人也未必够——恩客们也想去热闹的地方找乐子。粗略算起来,春意横生虽然只开张了四五个月,算上所有的小厮丫鬟再加上各种头牌姑娘——做事的人却已将近过百,到底该如何管理这么多人,早在刚开张的时候就让她头疼过一阵。
而且当初刚开张的时候趁着一股热闹劲,客源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个时候只需一下管理问题。好不容易定下来了春意横生的管理规矩,热闹劲却也过去了。后面人流量少了,又要操心客源的问题。
看上去,这些问题她可以一件一件的去解决。可说的严重一点,春意横生早已是外忧内患,她若再不出来敲打一下大家,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血本无归。
赔本的买卖她才不做呢!
“扶墨,雾闪,綟夜,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话?我可有错怪你们?”湘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继续绕着这一桌,慢慢走着。
桌上各人神色各异,大家吃也不是,喝也不是。只有九霄神色如常,偶尔拿起一杯酒,小口饮着。竹娘和张放虽然自知不关他们什么事,却也不敢乱动。
扶墨等三人也站在了一起,异口同声道:“楼主不曾冤枉我等。”
这三个人中,雾闪最小,说的时候还连连摆手,一脸惊恐。
“好,可还有一个人尚未领罚——”,湘的话只说了半句,留下了一个话头等人来接。说罢,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艳骨还没等湘递眼色,便为她满上了一杯酒。
半晌沉默,依旧无人说话。大堂里并不是很安静,可似乎眨眨眼都怕让人听见声音。
见没人出声,湘便在喝酒之前扫视了一番——她倒要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出声。
“楼主!”
说话的是凛渊,可他只说了句楼主,就被旁边的雁頀踢了一下。
“你踢我干嘛!我话还——”见雁頀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凛渊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可话到嘴边不说完也太丢人了,他便一口气说了出来:“楼主,我是个大老粗,不知道楼主是不是觉得我们没有保护好王爷,虽然事发突然,我们也有一定责任,楼主要打要罚,直说便是!我不想让别人替我受罚,但凛渊愿意领罚!”说完,便也站了起来。
雁頀一看这幅情景,便也只能站了起来,道:“楼主,我也是跟凛渊一样的心思。我们俩都是粗人,还望楼主见谅。”
雁頀的话刚刚说话,突然一群人全都站起来了。
“楼主,我们也有错,没有照顾好楼里的招牌,是我们的不是。我们也不想大家受罚。”
“楼主,还有我们…”,“还有我们…”
霎时间,这桌上除了湘和九霄,其他人都已站了起来。大堂里的各路人等看见自家领头人都站起来了,便一个个也都站起来了。
湘叹了一口气,招呼大家先坐下,然后起身说道:“最后一个该罚的人,不是你们,是我。”
见大家面面相觑,湘便干脆走到大堂中央,给大家行了个礼,重复道:“最后一个该罚的人是我,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不是想给大家什么下马威,也不是想借机敲打一下大家,但我希望大家知道,我开春意横生的目的在于一边赚钱一边让自己开心。我不做赔本的生意,可我也不想攀龙附凤。若是有人想另谋高就,我自然欢迎,只要你们凭自己的本事,别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若是还想在我的地盘吃饭,那就得遵守我的规矩。我希望这个楼里蒸蒸日上,而不是一日比一日落寞。
湘摆摆手,示意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又回到了她自己的桌前。
“各位管家们,我知道各位最近都辛苦了。你们没什么该罚的地方,反倒是我自己没看出来思柔的手段,该罚的是我。”
张放抬头看了竹娘一眼——竹娘也看向了他,两个人怕是都没想到这件事的结果居然是这样。这两个人心思一向玲珑缜密又做事认真,所以湘才选了他们俩搭档一同管理温泉事宜。在场的各位管家似乎都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以不被别人察觉的力气——楼主这招到底是妙啊,空手套白狼,一方面看看大家的认错态度,一方面也要看看大家是不是像她想象的一样合作——尤其是他们这互为搭档的十个人,楼主当初便是希望他们既能互相搭档又能互相监督。若是刚才两个人有互相包庇之心,怕是一下子便穿帮。可若是刚才一个人认错而另外一个人落井下石,更是要出大错!
想到这里,张放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主,眼里说不清是戒备还是佩服。
湘随手叫艳骨给扶墨加了把椅子,让扶墨坐下,一边招呼大家吃饭。
“大家都忙了一晚上了,咱们边吃边聊,带着耳朵听我要说什么就行。”湘笑着看着大家,示意大家别再拘谨。
“我开这楼的目的也跟大家说过很多遍了,要赚钱,更要开心的赚钱。赚钱是第一要义,不开心也不要紧,可若是这钱赚的太让人不开心了,这钱不赚也罢。赚不赚钱,要问九爷。开不开心,问我就行了。”湘看了一眼九霄,九霄刚喝了一口酒,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介绍吓了一跳,好在他早已修炼出了神色如常的本事,脸色虽微变,但根本没人能看出来。
湘并没有被这一声打扰,继续说道:”既然要赚钱,客源一定要多,管理一定要好。怎么才能管理的更好,我已经给了大家充分的权利。靠的是做,而不是想。但我希望大家明白,如果春意横生赚钱,大家都功不可没。可如果春意横生出了什么事——我们所有人都有问题。我不会只从你们身上找原因,但是你们别以为我不会找这个原因。”
“我重申一遍,我请大家来,是为了做工,不是为了找家人。至少在我们变成家人之前,希望大家先能好好把这份工做好。今天这件事就过去了,大家还是好好庆功吧!”说罢,湘便一改刚才认真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听了这一番话,都不自觉联想到了于大娘。可到底都是年轻人心性,看见楼主话说的认真也豁达,慢慢也开始推杯换盏闹了起来,就连宫寒都被灌了几杯酒。
至于九霄,还是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湘自然也想到了于大娘,她再也不想再犯一次这类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