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衍躺回床上,身体跟随意识一起下沉。在黑暗里做自由落体运动许久,掉进了深海,呛了满嘴的海水,鼻孔和嘴巴接连冒泡。
她不断挣扎,四肢并用。往下一看,却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那是某种巨大海兽的嘴。
肉壁上长满牙齿,角落里各种恶心的生物攀爬、互相吞食。她拼尽全力往上游,无济于事。
突然,深渊巨嘴里生出漩涡,她只能随着水流被吞进嘴。
似乎经过了经年累月的寂静,她没有被消化成骨骸,而是……
落在了一片平地上?
李红疯了似的拍打房门。电话里她病入膏肓,实则一拳能把铁门砸出个印。
“方乐衍!又不接电话?!长大了就忘了姓什么了?你好歹是我生的!”
“哎哟!我怎么生了个祖宗出来!早知今天!当时还不如把你扔了!”
女人捶胸顿足,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路过的邻居无一不在替方乐衍惋惜。
好好的女孩儿怎么就生在那样的家庭?一辈子躲不掉,一辈子受迫害……
方兴业把担子一扔,就坐在她门口了,“方乐衍!我告诉你!今天你不出来,我们还都不走了!”
“大学简直白上了,上成白眼狼了!当初就应该听你表哥的,送你进厂!”
“就是!!!”李红也丢下背筐,“呵,用我们的钱上学,还反过来怪我们?!!!没天理哟!读书读傻了!”
“知识分子抛弃父母!!丧尽天良白眼狼!!!”
他们坐在门前哭天骂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比得了癌症而乞讨的人还要凄惨。
居民路过这一层时,总是走得格外快,生怕被拦着借钱。而有一个人,就站在下一层的楼梯上,听他们哭喊。
方乐衍垂着头,目空一切,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小时候差点被扔进垃圾桶,录取通知书差点被撕,大学了差点嫁给不认识的人……因为这些数不过来的差点,他们就认为她应该感激涕零、应该对他们磕头跪拜。
因为他们本可以毁掉她,动动手指就可以碾碎她。他们生她出来,不是为了呵护,是为了利用。
不扔掉她,是因为女孩儿做饭好吃,做家务活细致;支持她上大学,是因为她可以贷款交学费、打工挣生活费、有贫困补助,然后未来挣更多的钱,而且家里有个大学生,说出去多有面呐。
对外人说,现在大学生有出息了;而单独指着她骂,读书读多了、读傻了。
催婚……他们是不可能停止催婚的,因为女儿一结婚,就有巨额彩礼了。
打听到她进了大厂,他们就开始无休止地赌博,为了别人的一句:反正你们家有个女儿,她会给你们挣一辈子的钱。
她没有哥哥或者弟弟,是他们不想吗?不,只是他们生不出来了。甚至几年前,他们还在千方百计地试图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儿子,好传宗接代、好多一个人吸她的血。
自从高中以后,方乐衍就没和家里联系过了,没有往家里汇过一笔钱。
她是外婆带大的。外婆和他们吵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那是在她初二的时候。初二到高三,她一直是靠外婆的积蓄和打零工存活的。
即使是精打细算,她也不欠他们一分,反而是他们应该给她发工资。他们应该感激,某夜激情之后,是她出生了,而不是某位皇帝或赌徒。
方乐衍深呼吸几下,转身下楼,准备找个酒店避一段时间。或者,干脆租一个月租房?
“汪!”
相当不合时宜,一只毛球似的边牧蹦了出来,看到她后,兴奋地发抖。
它靠在她脚边撒娇,小尾巴甩得飞快。
方乐衍笑了。明明比台阶都矮,你是怎么爬上五楼的?
“呵!方乐衍!一直在下面偷听是吧?!”
狗叫声暴露了她的位置。
方兴业和李红将她围起来,一人守一边,生怕她逃走了。
方兴业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都打听过了!这套房子是你全款买的!好啊你,发达了就忘本了?!”
“给我们50w!我们养大了你,都是你应该给的!”
方乐衍不置一词。
李红立马用力推她,“哑巴了!!!”
方乐衍赶紧扶上栏杆,不让自己滚下楼梯。其实她有一瞬纠结,如果她死了,他们就没地方要钱了。
但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躲到监狱里,不能被□□打死了。
“把银行卡交出来……”
“汪!汪!汪……”
边牧咬上了方兴业的小腿。牙都没长齐,根本咬不穿衣服。
方兴业却顺势哀嚎:“哎哟!哎哟!你的狗咬人了!快点给钱,我要去医院。”
“不然……我报警了!”
“好,我帮你们报。”
方乐衍刚拿出手机,就被李红抢走摔坏,“你敢!!!”
看样子,□□已经堵到江城警局了。
“呵,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说你们扰民了。”
李红不以为意,“亲生父母!算哪门子扰民?!”
“汪!汪!汪……”
小边牧搓了搓后脚,进入战斗模式。在方乐衍眼里,它已经戴上墨镜,穿好了黑色作战服。
如果狗主人品味在线,也许已经给他买了这样一套。
“啪!”
方乐衍刚想反驳,方兴业就甩了她一巴掌,“贱货!今天不给钱!我们就不走!我看你回不回得了家!”
“汪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边牧生气地低吼,瞬间跳起来咬住方兴业,拼尽全力咬合……
“哼!哪里来的畜生!”
他抬腿使劲儿甩,竟然甩不掉?!按照看起来的力度,边牧垂在空中,幼牙都快要松动了。
“该死的畜生!畜生!”
“砰!砰!砰……”
方兴业调转方向,把他往墙上狠砸。拳头大的边牧脑袋不停撞击墙壁,小脸皱成一团,堪称袖珍的牙齿和爪子却怎么都不肯松。
“呜。呜。呜……”狗狗痛苦地呜咽。
“啪!”“啪!”
方乐衍一人一巴掌扇过去,扇得两人晕头转向,脸红肿得厉害。
她赶紧抱起小边牧,护在怀里。
看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各自补了三巴掌。
“方乐衍!”
“你们……”
战争一触即发,她死了一般的对门却突然开门了。
说实话,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这邻居。
绿恐龙睡衣牵着一群大型犬狂奔而出,阿拉斯加和德牧首当其冲,对着两人狂吠不止。
“嗷呜!嗷呜!嗷呜……”
大孩子们凶狠起来,口水都不断从牙齿上滴下。
“干,干什么!城里人的狗就能随便咬人吗?!”
但绿恐龙睡衣发出了更可怕的声音:“不仅能咬,还能咬死。”
“嗷呜!”德牧朝他们飞扑过去。
除了这些大型犬,还有那些情绪极不稳定的小型犬。
他们哪见过这阵仗。说不准,就可能被咬一口,到那时哪里还跑得动?!
两只落水狗应运而生,连扁担竹筐都忘了拿,撒腿就跑……跑出了残影效果。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上了小区黑名单了。保安将对他们进行严打。
“谢谢。”
绿恐龙直接略过方乐衍,从她手里抢过边牧。
原来它的主人是她啊。
边牧挣扎得厉害。刚才满身伤痕、一动不动,仿佛受了重伤。这会子又生龙活虎了。
它的主人应该不是她。
绿恐龙抱狗很有一套,边牧压根挣脱不了。
进门前,她略微侧过头,露出一只充满恨意的红眼,“不要把小狗牵扯进你的烂摊子。”
“好的,谢谢你。”
“砰!”门又关上了。
方乐衍下意识留意边牧,好像和他对视上了。他挥舞小爪子,向她作别。
早听说对门是买下整栋的富豪,原来是养了那么多狗……
方乐衍扔掉了门口的扁担竹筐,没有休息,立即用备用机拨了某人的电话。
讨债的追到江城了,方兴业和李红拿不出钱,一定会供出她的位置。他们甚至可能说,有钱!漂亮的女儿就是他们的钱!
深夜,方乐衍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漱了个口后,就站到玄关那,盯着黑漆漆的门发呆。
看着看着,门上竟突然出现一只活泼的边牧,跑来跑去,粉嫩的舌头和毛茸茸的尾巴往后甩。
门也变成了柔软的草坪,飘出柔和的光影。她张大眼睛,惊讶于四周的变化。
小边牧发现了她,围着她又蹦又跳。
当图像清晰的那一刻,声音随之降临。小奶音在她耳朵边打转,她忍不住去捉他,却跑不过四条短腿。
终于,还是把他弄丢了。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草原世界顷刻灰暗,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留不住一点颜色。
也许刚才,她应该留他?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直到热泪滑过脸颊,滴入了草坪。
那个湿润的点似乎不太一样,随着眼泪越落越多,慢慢长出了新芽。
方乐衍呆滞的那瞬间,便长出了一个巨大的花骨朵。
花瓣绽开,金色光影流转,擦掉她的眼泪,复苏整片草原。盛大落幕后,某颗流心黑芝麻汤圆摇着他的尾巴。
“嗷呜!”
小奶音直击心灵。
边牧眼眶湿润,嘤嘤嘤地哼哼,好像在说自己受了委屈,都怪她!
“是,都怪我。你跟我回家吧。”
方乐衍笑着流泪,朝他伸出手。
呼——
没有任何征兆,所有景象瞬间崩塌了。
眨眼间,她的面前只剩一扇黑漆漆的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刚才存在的唯一证据,就是她汹涌不停的眼泪,怎么抹都抹不干。
明明哭得那么厉害,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明明差一点就碰到他了,怎么还是来不及!
泪水打湿她的脚尖,耳鸣声覆盖了她的整个世界……
……
“嗷呜!”
!
方乐衍冲过去开门,声控灯随之亮起。
老旧的黄灯晕染楼道,边牧歪头吐着舌 ,黑葡萄似的眼睛干净又透亮。
一人一狗对视上了,时间似乎都为他们静止。
“汪!汪!汪汪汪汪……”
小狗兴奋地原地打转,一会儿踩她一脚,一会儿蹭她脚踝,但转着转着就要转到门里了。
踩到门槛时,他仰头眨眼,不经意露出粉舌。
方乐衍怔愣了许久,说不出任何话。天大的喜悦堵得她心慌,差点喘不上气。
她抬手请这位乖乖绅士进屋。
“请进。”
“汪!”
方乐衍没有任由他跑,而是径直把他捉进怀里。屋里太黑了,她怕他又一眨眼不见了。
“嗷呜,嗷呜……”
小家伙不抵触,动来动去,很是享受。
方乐衍稍微低头,他就伸出爪子去抓她的头发。
“天呐,你怎么那么乖。”
“嗷?”
“你有主人吗?”
边牧头一歪。方乐衍自动识别为摇头。
“那我当你主人吧。”
“汪!”
边牧的尾巴都翘起来了,欢快地摇来摇去。
方乐衍一只手就能兜住他,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脸,“你怎么那么可爱……”
“嗷呜。”那必须的。
吱呀——
方乐衍准备拉上门,门外却突然出现一股大力,拉停了外面的把手。
“方乐衍是吧?”
客厅的老钟指针慢转,最终缓缓停下,指向了两点四十六分。
他们来得,比她想的快多了。
“砰!”
门外那人大力一拉。铁门硬生生脱了手,跨越数年银河,和脱皮老墙相拥
五个身穿皮衣的壮汉亮相。为首的那个,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