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城位于中部地区,典型的冬冷夏热的气候。
假期第一天,窗外蝉鸣浩大,江逾白不耐烦翻个身,终于在上午十一点不情不愿的起床了。
等他叼根冰棍走到厨房,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准备午饭,江年旺在一旁打下手。
“妈—今天怎么突然下厨了呀?”
他边说边挤到两人中间,一副贱样。
周轻玉向来是注重保养的,厨房重地,除了过年其他时候进不了几次,今天算一次。
“这不是看你放假了嘛……”她一手熟练的推开儿子,一手调着酱料,“去去去,别在这挡着,比狗还嫌呢。”
“行吧。”
江逾白又溜达出去,在客厅四仰八叉瘫着。
院子里榕树长的绿油油的,他把也在客厅里瘫着的小猫抱在肩上,拉个马扎坐在树荫下撸猫。
“白哥——”他刚点开语音条,王浩东聒噪的声音就从里面炸出来,把猫吓进屋里躺着了。
“下午出来玩吗?唱k!”
“还唱k呢?我刚挨了我爸一顿k...”马逵的语音紧接着,“我靠...我屁股痛死了...下午几点?”
江逾白抬头看了看头顶火热的太阳,心里飘过六个点,登时觉得自己和小伙伴们不在一个季节。
捏着手机语音懒懒地开口了:
“闲的啊你们,放假第一天就跑出去,不嫌累我还嫌热呢。”
“我不去啊,我要睡午觉。”
说完就屏蔽了群里吵闹的话题。转手准备点开朋友圈,却看见昨天刚加的何砚静悄悄躺在列表下,头像是一只比熊。
他一向喜欢小动物,当初说要养个宠物,也考虑过比熊,结果江年旺说,家里要有两个小白了。江逾白一气之下买了现在这只三花猫。
刚在爸妈那里犯贱完了,现在又把手机凑到猫面前:“小花,这个狗好看不?”
“可惜了,估计也是个公的。”他拍拍猫的屁股,“你俩撞号了。”
猫听不懂,横了他一眼,傲娇地走开了。
江逾白没再逗猫,手指一动,点开了何砚的朋友圈。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江逾白觉得同桌这人跟家里猫的高冷程度不相上下。
虽然说是周轻玉亲自下厨,江逾白还是在一两道菜里尝出了他爸的手艺——江年旺同志每天除了上班抓违纪,就喜欢研究菜谱,做的还怪好吃的。
排骨炖的软烂入味。他们一家人很少能有这种机会聚到一起吃顿饭。
“妈,你今天不用去机构吗?”
江逾白啃完一个排骨,慢慢开了口。
早年周轻玉在生下江逾白后,就跑去北京继续自己的艺术生涯,在开了几年演奏会之后,才嫌没意思回到絮城开了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冲着周大艺术家的名声来学钢琴的人络绎不绝。平时根本没多少时间回家做一顿饭。
江年旺就更别提了,学校事情一忙起来,不是应酬就是出去出差。
这两人对江逾白的态度就是完全散养。
周轻玉瞥了他一眼,才慢慢开口:“就这么想我走啊?”
江逾白没搭腔,把桌上一个虾仁递给小花,看着小花轰隆轰隆开着摩托走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
“爸,我们家后面那栋房子现在还空着吗?”
“空着呢,怎么?你不想在家住了?”
“没——”江逾白没理他爹令人无语的脑回路,自顾自说:“你知道何砚么?他不是回来复读了吗?他想租个学区房,你要是可以,就把后面那房子便宜一点租给他得了。”
说起自己去年的得意学生,江年旺叹了口气。
“他家里不支持他复读,你也少管人家的家事。”
“什么叫少管?”江逾白有点不悦,轻轻蹙眉,“何砚他十九了,有自己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家里不负责任不想支持他,我还不能帮他一把吗?”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论做什么都有人支持,但是何砚连支持他的家人都没有......”
江年旺说不过儿子,他心里其实也对何砚父亲有些不满,但也只能摆了摆手:“随便你吧,你还是先问问何砚怎么想,别自己自作主张惹得人家不高兴。”
江逾白点点头,这才低头认真吃饭。
一顿饭吃的人头昏脑涨,江逾白吃完了撸了好一会猫,才摸着肚皮上楼睡觉。
午后阳光毒辣,除了马逵那群热血青年,基本没人出门。院子里外只剩嚣张的蝉鸣。
空调运作的声音嗡嗡的,江逾白抱着猫,轻而易举陷入了深度睡眠。
他是被一阵犬吠叫醒的。
一伸手发现睡在旁边的猫不见了,他揉揉眼睛,怕小花自己跑出去了被坏狗欺负,忍着一股子起床气出门找猫。
他都没睡醒,眼神还是朦胧的,脚步都有点飘。拉开大门,走出了院子就看见一狗一猫在对峙。
这坏狗,怎么这么眼熟。
他双眼发直,呆滞顺着绳子朝上看去。
这人,怎么也这么眼熟。
……
何砚?
夏日午后,阳光像熬了三天的蜜糖,稠密地铺在地上。何砚站在树下的荫凉里,额前碎发被风轻轻撩起,露出清爽的眉眼,与他对视。
江逾白掐掐手臂,一脸不可置信:“我靠,我这没做梦啊。”
“你怎么在这?来我家里打擂台赛啊?”
“我可不想和你竞争,我不打复活赛。”
江逾白走过去把猫抱回来,有一搭没一搭给它顺着毛。何砚也愣了一会,才说话。
“我听说这里有几套学区房,我来看看。”
何砚知道江逾白家里住的离学校近,但是确实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到江逾白。
脚下比熊还在蹭着自己的裤脚,白色毛发茂盛蓬松,何砚拽了拽绳子。抬头看见江逾白皱皱巴巴的黑色短袖,和刚睡醒的几簇呆毛。
“打扰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那我……”
江逾白把猫往家里一赶,打断了何砚的话。
“没事,不打扰。”
“你要是想看看我可以带你过去,这一片路还挺绕的。”
何砚刚想拒绝,面前的人就自来熟地和狗玩了起来。
“走吧!”他一边嘬着狗,一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猫毛。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江逾白还是一贯会找话聊,没过多久就开口:“这狗叫什么名字啊?”
“白糖。”
“啧”,江逾白揶揄瞟了何砚一眼,“你个大老爷们怎么给他取这个名。”
何砚淡淡垂下眼:“外公取的。”
“他怕我以后一个人孤单,买了只小狗陪我。这名也是他取的。”
江逾白竖着耳朵还想听下去,见何砚没说话了,就也没问了。
点到为止的倾诉,露出冰山一角。
人心像一座城堡,没人愿意轻易打开城门,把自己脆弱如雏鸟般的内里,袒露给一个尚还陌生的人看。
江逾白接过何砚手机看了看上面标记的几家还在出租的房子,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地点。
两人几番辗转,询问了好几家,给出的价格都偏高。
何砚牵着狗,笑容依然很招牌:“嗯嗯,谢谢您了,之后我再联系您。”
江逾白靠在门口,看见了何砚出来。开口问道:
“还是没谈好吗?”
何砚有点震惊,自己不是还没开口吗?
“你怎么知道?”
“你笑的都快哭了。”江逾白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眼睛,“你真正笑的时候,这里也会弯起来。”
“而不是扯个嘴角,皮笑肉不笑。”
何砚这下是真的笑了:“你观察还挺仔细。”
“你房租预期多少?”江逾白也跟着笑了,露出一排白牙,“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这附近还有很多租房子的地方。”
何砚报了一个数字,江逾白点点头。
“我现在要回家一趟”,江逾白按按他肩膀,又逗逗狗,“你别动啊。我马上过来。”
何砚刚准备开口,江逾白就跑走了。
夕阳落在旁边的砖墙上,把少年的背影拉的斜长。然后背影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只剩下一抹跃动的黑色。
大概五分钟,江逾白就跑回来了。
手上还拿了两个冰棍。
他把荔枝味的递给何砚,自己拆起了青柠味的。
“家里只有这两个味的,凑合吃吧。”
还没等何砚回答,他又冲着小白狗咧嘴一笑:“看啥啊,没你的份。”
小白狗蹦跶两下以示抗议。
“谢谢你,江逾白。”
这是他俩认识以来,何砚第一次喊他名字。
江逾白嗦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没四没四,我带你去看航子。”
他牵过遛狗绳,领着何砚到了建筑物前。
“这儿”,他把木棍朝巷角垃圾桶一扔,“你看行吗?房租比你预期高了一百。”
“能接受吗?不能接受我可以找房东再砍一点。”
这个价格能租到这个地段的这种房子,房东已经是打了骨折。
何砚立马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这就很好了。”
“房东现在在这里吗?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
“房东就是你面前的人。”江逾白拖着声音,搞怪的说道。
“啊?”何砚真真切切的懵了。
“你?”
江逾白逗到人了,心情颇好:“的爸爸。”
“这个房子一开始是我爸买的,但是后来因为搬家太麻烦,这个房子就租出去了,我刚回家跟他说了一下。”
江逾白停顿一下,才继续说:
“毕竟,你是他最欣赏的学生,他说给你打个折,你……复读也不容易。”
“你要是觉得可以,待会去我家签个字就行。”
何砚垂了眼,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江逾白心里有点打鼓,毕竟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没有问何砚意见,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在。
何砚会不会不高兴?
两人站在巷子里沉默半晌,何砚才抬头,对上江逾白的眼睛。
声音沙哑低沉,响在蝉鸣里:“谢谢你,江逾白。”
这是何砚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江逾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谢啥啊,一天天谢谢谢的。”
他的狐狸眼弯起来,一脸狡黠:“真想谢我啊,以后放假,给我免费来你家撸狗。”
脚下小比熊适时“汪”了两声,替他的主人答应了。